周野蜷缩在城中村出租屋的铁架床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吉他裂漆的音孔。周野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第17次，锁屏照片是穿碎花裙的女孩子在油菜花田里笑，发梢沾着皖北四月的柳絮。
他时不时地看看女孩的那条消息：“周野，我们不合适。”
最后那条微信像生锈的鱼钩卡在喉咙，他灌下半罐青岛啤酒，易拉罐捏瘪时发出病猫似的呜咽。窗台玻璃瓶里插着把干槐花，是上个月周野的爸爸托人捎来的，花瓣边缘卷成焦褐色的浪。
没错，他这回被青梅竹马的初恋断崖式分手了。
当《成全》的前奏从手机外放孔淌出来时，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美工刀。刀锋贴着吉他面板游走，松香粉末簌簌落在泛黄的《吉他爱好者》杂志上——封底还留着琴行转让的牛皮癣广告，用红笔圈出的“九成新雅马哈”价格后面，跟着三个潦草的感叹号。
周野的直播间弹幕炸成烟花：“主播要拆琴？”、“这是行为艺术？”、“等等！他开始弹了！”
刀尖在F大调横按处悬停，周野盯着屏幕里疯狂滚动的礼物特效。
周野这次唱的是李圣杰的《痴心绝对》。
当唱到“看着你和他走到我面前”时，他突然用刀背重重磕在琴箱上，劣质单板发出闷葫芦般的嗡鸣。
“这首歌也是为了成全。”他对着镜头举起皱巴巴的烟盒，锡纸内衬映出扭曲的笑脸，“成全你们坐头等舱看演唱会，我蹲绿皮火车听铁轨唱歌。”
他自然对于女友断崖式分手的事情早有预料，在那次翻阅女友抖音看到她和别人在2月17日情人节那天出去吃烛光晚餐时，只是他不愿戳破罢了。
爱和恨是不能抵消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戳破女友劈腿的事情，也许是懦弱，也许只是恨她不够爱他而强行留她在身边的报复。
很可惜，即使他对于女友劈腿之事装聋作哑，即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他还是被女友断崖式分手。
后来我才知道，周野在被断崖式分手的那晚，连夜买高铁票去了初恋女友的学校，他在宿舍楼下等了她一夜，直到她下楼见他，他赤红着一双眼拉着她的手，低声哀求道：“别去找他好不好？”
凌晨三点的高尔夫别墅区，我把红酒瓶抵在施坦威三角琴的共鸣箱上。暗红色液体顺着88个琴键攀爬，在月光下蒸腾成带血的蛛网。
我故意没关掉钢琴盖，任由某个键在重力作用下发出闷响。那是《致爱丽丝》开头第一个音，三个月来我听过千百遍的旋律。
酒红色甲油刮过琴键时，我想起周野发在抖音的吉他教学视频——他总把变调夹夹在第四品，说这样和弦更好按，全然不顾专业乐手嗤笑的“野路子”标签。
“叮咚——”
别墅门铃在雨幕中响起，周野抱着吉他站在雕花铁门外。运动鞋底还沾着城中村菜市场的泥点，怀里却护着瓶用报纸裹了三层的槐花蜜。这是他跑遍三条街找到的最贵包装盒，店主说“送女朋友肯定喜欢”。
我没开灯，任由月光把两人剪影投在意大利大理石墙面。周野盯着我睡裙下晃动的脚踝，突然想起琴房停电那晚，我蜷在琴凳上数他睫毛的场景。当时月光也是这样爬过我的锁骨，像条银色的河。
"学姐，奶茶……"他举起被雨淋湿的奶茶杯，塑料膜上“七分糖”字样晕成毛茸茸的光斑。
我接过奶茶时，指尖擦过他虎口结痂的伤口。那是上次在火锅店碎瓷片划的，愈合后留下蜈蚣似的疤。我突然把剩半瓶的红酒塞进他怀里，玻璃瓶身还凝着水珠，顺着他手腕流进洗得发白的袖口。
“喝完它。”我转身按下钢琴播放键，《致爱丽丝》的旋律混着雨声淌满客厅，“然后告诉我，成全到底是什么滋味。”
周野盯着酒液里摇晃的吊灯倒影，突然笑出声。他仰头灌酒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月牙形的疤，像小时候在农村被麦芒划的。红酒顺着下巴滴在吉他包上，洇湿了夹层里那张泛黄的琴行收据。
“看来学姐知道我分手的事情了。”他低头玩手机，试图掩饰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如果不是分手，你怎么会突然来我家找我倾诉呢？”我表现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周野笑笑，没再接话。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到深夜，酒过三巡，周野贴近我的耳边喃喃着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我猛然侧头，我们距离拉进，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的视线相会，感受着若即若离的气息。
不知道是出于挑逗还是别的什么心理，我故意靠近他，轻吐气息在他耳畔，眼神中透着狡點。他身子一僵，却强装镇定，轻轻推开我，脸上的表情冷漠中又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慌乱。
一周后我接了一个微电影广告，正当我一筹莫展谁来演男主时，周野在群里自告奋勇地报名。
拍摄的地点定在城郊废弃教堂，周野蹲在裂瓷砖上调试老式胶片机，帆布鞋底蹭着1923年的捐建碑文。我望着监视器里斑驳的圣像残影，婚纱头纱被人造丝缎缠在生锈的管风琴踏板上。
“学姐发丝沾了柳絮。”他忽然凑近，镜头盖边缘擦过我耳际时，我嗅到城中村菜市场混着鱼腥的槐花香。掌心摊开躺着片鹅黄绒絮——方才分明是用取景框挡住了动作。
“你又回深圳老家了？”我忍不住问周野。
他的头忽然低下，缓缓喃喃道：“学姐......我下次一定洗好澡过来。”
风卷着租来的婚纱裙摆扫过彩绘玻璃残片，周野单膝跪地的姿势像我在琴房练琴时突然卡顿的指法。
“男主，婚纱该入镜了。”场务的打光板晃得人睁不开眼，我看见他卫衣领口露出的半截银链，是和初恋分手那天没还的情人节礼物。
“这样像不像新郎？”他仰头时，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起伏，膝盖沾着教堂百年积尘。我盯着监视器里他下颌线的阴影，突然想起琴房停电那晚，他后颈的月牙疤在月光下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导演喊卡时，镁光灯在石膏像断臂处撞出青白火花。周野慢吞吞起身，运动鞋碾过拍卖行寄来的邀请函——那抹烫金纹样在他裤脚蹭出灰痕，就像我画室里被水彩洇开的童年合照。
“学姐这里，”他忽然贴近我炽热的耳膜，“和那天晚上去你家喝酒一样烫。”话音未落，追光灯扫过他耳后新扎的耳洞，银环在光线下闪成细小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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