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行程安排依然硬核。
在项目方负责人的带领下,孟依鹤和崔羽得以进入“艺海港湾”通常不对业余人员开放的后台运营区域,这里与前台光鲜亮丽、充满艺术氛围的景象截然不同。
监控室内,巨大的屏幕墙上分割出无数个实时画面,跳动着各种数据和图表;物业管理中心里,电话声、对讲机呼叫声此起彼伏,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后勤通道干净却朴实,标记着各种功能区间;甚至参观了其分类细致的垃圾处理站。
环境的变化立刻让两人的状态也随之调整。
孟依鹤虽然对这些“幕后”细节兴趣不如对前台设计那么大,但他依然看得非常仔细,试图理解支撑起整个项目体验的底层逻辑。而崔羽则如同鱼儿入了水,问着比较核心的问题。
在监控室,负责人正介绍着他们的智能安防系统和客流监控平台。
崔羽抱着手臂,目光快速扫过所有屏幕。
忽然伸手指着其中一个显示着主入口通道的屏幕,问道:“这个入口在高峰期的瞬时客流承载量似乎接近极限了,你们的分流预案是什么?我看侧门的引导标识并不足够醒目。”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站在稍侧前方的孟依鹤也指向了旁边另一块显示着中庭水幕剧场区域的屏幕,眉头微蹙地开口:“水幕剧场表演开始时,这个区域的客流会瞬间聚集又快速散场,对周边的商铺而言,是机会也是挑战。你们的商户对此有什么反馈?是否有针对性的营销安排配合这种脉冲式客流?”
两人的问题几乎在同一时间提出,指向了不同但却紧密关联的区域和问题
一个关注安全与效率的硬件疏导,一个关注商业与体验的软性转化。它们共同勾勒出了一幅关于项目运营更完整的图景。
项目方负责人显然没料到两人如此敏锐且配合“默契”。他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二位总监真是眼光独到。这个问题我们确实遇到过……”他开始详细解释他们的分流方案和与商户的联动策略。
而在负责人解答的过程中,崔羽和孟依鹤都听得极其认真。
当负责人提到某个数据时,崔羽会下意识地看向孟依鹤,似乎想确认这个数据是否达到他预期的“体验标准”。而当负责人描述某个商户联动案例时,孟依鹤的目光也会不经意地扫向崔羽,仿佛在评估其背后的“成本与收益”是否合理。
无声地进行着一场专业上的验证与互补。
听完负责人的解答,崔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自语般评价了一句:“分流方案成本不低,但看来是必要的投资。”
几乎同时,孟依鹤也低语道:“脉冲式客流的商业价值挖掘得还不够充分,可以更系统化。”
两人说完,似乎都意识到了对方话语里的关联性。
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极短暂地交汇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又迅速各自移开,继续专注于下一个考察点。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却让这场深入后台的考察变得异常高效,也让一旁的项目方负责人暗自惊叹于这两位年轻总监的专业深度和意外的合拍。
下午的考察安排在与几家代表性租户的简短访谈上。
两人首先选择了一家主打海洋环保概念的设计师品牌集合店。
当崔羽了解到该店凭借其独特设计吸引了大量高净值客群并带动了周边店铺人气时,他也会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孟依鹤所强调的“溢价能力”。
海城的午后阳光格外炽烈。
他们从一个空调充足的店铺出来,前往下一个访谈地点,需要穿过一段毫无遮挡的露天区域,强烈的阳光瞬间刺得人睁不开眼。
孟依鹤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微微眯起了眼,侧过头避开直射,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只想尽快走到下一个地点。
跟在他斜后方的崔羽,目光无意中扫过孟依鹤被阳光勾勒得有些发亮的侧脸和那微微眯起的、显得有些不适的眼睛。
这个时刻的太阳确实毒辣。
崔羽意识到,可能是因为眼前Alpha易感期刚过,烈日会让他感到不适。但他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当走到前方一座大型艺术装置,崔羽突然开口道:“太阳有点晒,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孟依鹤心里不禁想,自己正难受着都想坚持,崔羽倒先娇气上了?他几乎没经过思考,带着易感期后残留的烦躁和此刻身体的不适,脱口而出:“就这几步路,崔总监这么娇气?”
崔羽闻言,看向孟依鹤。
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耐烦和强忍不适的痕迹,也听出了那话里莫名的火气。
他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笑着反唇相讥,也没有解释。他只是极深地看了孟依鹤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无奈,又有点别的什么。
然后,他竟什么也没说,只是扯了一下嘴角,真的就转身,兀自朝着那片阴影走去,留下一个背影。
孟依鹤被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噎了一下。
心里一股子无名火噗地一下没了着落,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困惑。他站在原地,看着崔羽真的走到阴影下,拿出手机似乎看了起来,完全没有要再理会他的意思。
项目方负责人赶紧打圆场:“哈哈,天气是有点热,没事没事,那我们稍微等崔总一下,不急不急。”
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倒也挺好,孟依鹤心想。
这几秒钟的停顿,对于身体不适的他来说,其实是难得的喘息,阴凉处的微风稍稍吹散了一些他脑中的晕眩感。
很快,崔羽就从阴影处走了回来,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
“好了,走吧。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访谈的间隙,项目方安排了简单的茶歇,就在一个临水的露台上。大家随意取用饮料和点心。
崔羽拿了一杯冰美式。
孟依鹤则习惯性地想再去拿一杯黑咖啡。但手指都已经碰到了杯子,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最终转而拿起了一瓶矿泉水。
这时,助理将一份精致水果拼盘放在了桌子上。
崔羽正和项目方的一个人说着话,目光扫过那盘水果,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它往桌子中间又推了推,使其更靠近所有人。动作流畅,没有任何指向性。
孟依鹤正在拧瓶盖,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他的目光在那盘水果上停留了半秒,又移开,最终并没有去拿,孟依鹤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因烈日引起的心头的躁意。
访谈继续。
接下来与那家沉浸式海洋体验馆运营负责人的交流,孟依鹤听得格外认真。这关乎他看重的“体验”与“独特性”能否真正转化为可持续的商业模式。然而,在听到对方提及高昂的维护更新成本和面临的客流波动问题时,他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崔羽。
下意识地期待对方会如何用他那套“算盘”来解读和应对这个问题。
崔羽似乎并未注意到这瞥来的目光。
他正专注地看着负责人,提出了一个关于“如何通过衍生品开发和会员分级来平滑收入曲线”的问题,问题精准且实际,立刻将话题引向了更落地的运营层面。
孟依鹤收回目光,也加入了讨论,他提出了关于内容更新频率和与在地艺术家合作可能性的想法。
两人再次进入了一种无需预演的专业配合模式。
一个不断抛出基于理想的创意和高度,另一个则负责将这些想法拉回地面,拷问其可行性与盈利模式。
他们从这场会议中又学到了很多。
海城考察结束的当晚,一行人因时间已晚,便在当地又住了一晚。
第二天乘坐最早的航班返回了所在城市。
飞机一落地,手机信号恢复,各种消息提示音便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孟依鹤和崔羽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工作讯息密度。
还没等他们走出机场,崔羽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他助理打来的,语气焦急。
“崔总,您和孟总总算回来了!副总那边已经催问好几次了,让你们回来后立刻去公司开会,董事会那边……对‘星火计划’的初步方向有些不同的意见,似乎很不满意。”
另一边,孟依鹤也收到了自己助理类似的信息,内容更加直白一些。
“孟总,情况不太好。副总透露,董事会几位成员认为我们的考察报告提出的思路‘要么成本高得离谱,要么概念复杂难办’,要求大幅修改,否则可能考虑削减预算甚至暂停项目。”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和一丝被否定的不悦。刚刚结束考察,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整理思路,就被迫要迎接一场硬仗。
“看来,‘星华广场’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崔羽扯了下嘴角,笑容里没什么温度,眼神却锐利起来。
“意料之中。”
孟依鹤冷哼一声,下颌线绷紧。
“平庸的方案才最容易通过,因为他们看得懂。走吧,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高见。”
没有再多言,两人极有默契地加快了脚步,甚至顾不上回家放下行李,直接让司机直接开车前往星寰集团总部。
集团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副总沉着脸,将一份内部传阅的董事会意见摘要扔在桌上:“看看吧。说你们提出的所谓‘融合方案’,要么是烧钱搞些华而不实的概念,要么就是换汤不换药的保守改造,根本没有看到颠覆性的、又能清晰地看到回报的创新点!”
一位资深的但思想相对保守的董事代表也在场,语气咄咄逼人:“崔总监,你报上来的初步成本估算已经超出了最初预算的30%!孟总监,你设想的那些‘独特体验’和‘情感坐标’,市场买单吗?数据支撑在哪里?我们不能拿集团的钱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孟依鹤立刻想要反驳,却被崔羽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碰了一下制止了。
崔羽脸上挂起职业化的笑容,语气沉稳却不失力度:“李董,成本估算是基于最优质的方案初步匡算,包含了多项备用选项和风险准备金。具体的成本优化和分期投入计划,我们正在详细制定。‘星华广场’的项目,追求的不是最低成本,而是最优的价值投资回报比。”
孟依鹤深吸一口气,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冷冽而充满自信,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位董事。
“颠覆性创新从来不是空中楼阁,我们考察的三个项目就是最好的例证。‘坪城·艺坊’的艺术赋能、‘万象汇’的高效系统、‘艺海港湾’的主题融合,都取得了成功。而‘星华广场’需要做的,是吸取精华,避免短板,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道路,市场不是等待我们去迎合的,而是需要我们去引领和创造的。”
会议变成了激烈的辩论场。
孟依鹤坚持理念的高度和必要性,崔羽则负责守住成本的底线和论证可行性。
两人时而各自为战,时而又不得不联合起来应对来自董事会和副总的质疑。
压力巨大。
他们能感觉到,如果不能尽快拿出一个既能说服董事会、又能彼此认可的真正有力的方案,“星火计划”可能真的会夭折。
会议最终没有达成任何共识,只是在更大的压力和更紧迫的时间线下结束。
走出会议室,走廊里的空气几乎凝滞。
孟依鹤脸色铁青,扯了扯领带,显然憋了一肚子火。崔羽的表情也冷了下来,眼神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策略。
“现在怎么办?”
孟依鹤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既像是在问崔羽,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不甘心自己付出的心血,就这样白白流失。
那群守旧的老古董,有时候真的不懂得审时度势,觉得年轻人的想法太不成熟。
崔羽停下脚步,看向他,眼神深邃:“还能怎么办?孟总监,你的‘蓝图’很好,但显然,我们需要给它穿上一件董事会看得懂的、用钱编织的‘衣服’。”
孟依鹤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去我办公室吧。把所有数据、想法,还有我们吵过的架,都摊开来。必须在下次会议前,磨出一个真正能打的方案。”
这一刻,外部的重压仿佛强行将两人拧到了一起。那些考察中的微妙、尴尬、争执和短暂的默契,在项目可能夭折的现实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活下去,一起把项目做下去。
这成了最优先也最艰难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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