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通过的喜悦如同短暂的潮水,迅速被执行阶段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所阻挡。
“星火计划”项目组几乎没有喘息之机,便投入了更加错综复杂的战斗。压力并未减轻。只是从宏观的战略博弈,下沉到了需要逐一击破的难题中。
崔羽的办公室成了新的“前线指挥部”。
他面对的不再是明确的对手,而是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部门壁垒和谨慎保守的惯性。
财务部的审批流程慢如蜗牛,每一笔款项都需要他反复沟通甚至据理力争。人力资源部面对他提出的人才需求,面露难色,表示各个项目都在抢人。甚至行政部在调配办公资源时,也显得效率低下。
崔羽展现出了他不同于孟依鹤的另一种领导力:高超的谈判技巧,灵活的协调能力。但同样不乏强势。
他不再总是挂着那副轻松笑意,而是变得更具攻击性和目的性。他能在一个电话里和财务总监笑谈风生,下一个会议中就因为人力资源的推诿而冷下脸施压。每当放下电话,他才会揉一揉眉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场没有硝烟的内部资源战,消耗着他大量的精力。
与此同时,孟依鹤面对的则是方案落地过程中的一个个具体难关。
招商遇冷:心仪的主力书店品牌婉拒入驻。
消息传来,战略部气氛一时低迷。
孟依鹤没有发火,而是立刻召集了徐睿、林雪岳等人,他冷静地听取了对方的反馈要点,随即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对方的顾虑集中在风险和市场认知。”
“林雪岳,一天之内,我要看到更详细的本市高端文化消费群体调研数据,量化我们的潜在客群基数。”
“徐睿,不要局限于书店,重新筛选具有文化调性、能成为‘精神地标’的业态,列出清单,评估合作可能性。我们要用数据和新方案说话,而不是情绪。”
他的指令精准,瞬间驱散了团队的迷茫,赋予了明确的方向。
还有群众阻力。
面对广场舞大妈们的反对,团队里的年轻人觉得无从下手。
孟依鹤让沈心怡详细整理了居民的意见,然后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他亲自去参加了一次居民的晚间聚会。他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冷静地听取了他们的诉求,然后才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说服力:
“改造不是为了赶走大家,而是为了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好,让大家也更愿意来这里。新的广场会保留足够的活动空间,并且会增加照明、休憩设施和绿化,这是初步的设计调整方案,你们可以看看。”他让高远提前准备的考虑了居民需求的调整方案效果图,起到了关键作用。
虽然孟依鹤本人依旧显得有些疏离,但这种尊重式的沟通,有效地缓和了矛盾。
广场舞领头的那位大妈一听感觉还不错。
其他人也感觉这个可行。
正当事情进展顺利,几位阿姨对着效果图点头议论时,一位格外热情的阿姨上下打量着孟依鹤,眼睛一亮。
“哎哟,这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又是这么大项目的领导,能力肯定强!今年多大了呀?有没有对象呀?”
面对大妈热情地询问,孟依鹤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面对几亿的合同都能面不改色的他,对这种直白的问题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地按照事实回答:“……没有。”
这下可好,像是捅了马蜂窝。
“哎呀!这么优秀还没对象呢?”
“我闺女刚硕士毕业,在银行工作,长得可漂亮了,要不要认识一下?”
“我外甥是医生,性格特别好,是Omega刚好能给你凑一对……”
阿姨们瞬间忘了广场舞的事 热情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介绍。
孟依鹤被这突如其来的“围攻”弄得节节后退,眉头紧锁。平时的冷峻和毒舌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只剩下尴尬和窘迫。
就在他不知如何脱身时,脑海里突然闪过在海城被摄影师误会的画面,以及崔羽那副似笑非笑、顺势承认的样子。
一个荒谬又或许能解围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表情看起来自然,打断了阿姨们的话:“谢谢好意,不过,其实……”
他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有正在稳定发展的对象了,只是暂时不太方便公开。”
阿姨们顿时露出失望又好奇的表情。
“啊?有了啊?是哪家的姑娘啊?做什么的?”
孟依鹤感到耳根发热,强作镇定。
“……不是姑娘,是……一位先生。我们感情很好,不希望被打扰。”
说完,他不敢再看阿姨们的反应,赶紧找了个工作需要处理的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现场。
回到车上,孟依鹤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打了一场比董事会答辩还累的仗他松了松领带,心里五味杂陈。
居然被逼得要用这种借口脱身。
不过,这种将计就计的方法或许挺好用的?
他甚至开始想,如果崔羽那家伙知道被自己拿来当了一次“挡箭牌”,会是什么表情?
脑海里浮现出崔羽听到这件事时的画面:先是那标志性的挑眉,随即嘴角会勾起那种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十足戏谑的欠揍笑容。说不定还会用那种意味深长的语调拖长了声音说:“哦?原来孟总对我……早有想法?”
光是想象,就让孟依鹤感到一阵莫名的耳热心跳,甚至有点牙痒痒。他几乎能预见到对方会如何利用这件事,没完没了地调侃他。
真是失策,他暗自懊恼。
但思绪却并没有在此停下,经过大妈的询问,滑向了一个他平日绝不会主动触及的领域。
关于婚配,关于未来。
作为顶级Alpha,孟依鹤在上学期间身边就不乏示好的Omega,甚至也有大胆的Beta。
情书、礼物,甚至直接的表白,他都经历过。
但孟依鹤一向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感情是效率低下且不必要的麻烦。他的全副身心都扑在学业上,想闯出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份近乎偏执的独立和强大背后,是家庭沉重的期望和孤注一掷的压力。
孟依鹤的父亲是普通的Alpha,母亲是Omega。
孟依鹤继承了相对优秀的基因,成了顶级Alpha。
但父母自身的社会地位也只是小知识分子家庭,正因如此,孟依鹤的顶级Alpha天赋成了这个家庭实现阶级跃迁的唯一希望,父母将全部的资源、心血和未竟的梦想都押注在他身上。
从小,他听到最多的就是:
“你和别人不一样。”
“你要争气”。
“不要辜负你的天赋”。
……
爱是有的,但表达的方式却格外严厉、焦虑甚至功利。每一次分化测评、每一次考试成绩都被视为通往“成功”的阶梯。快乐的童年玩耍是奢侈的,更多的是超负荷的学习和训练。情感流露被视为软弱和分心,任何与“正途”无关的兴趣爱好都会被引导或强制转向“有用”的方向。
他们用尽全力托举他,同时也在他身上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婚姻?
在那条被规划好的通往“成功”的狭窄道路上,这更是一件需要精打细算的事情。
他模糊地知道,父母理想中的伴侣,必然是一个家世优越、能给他事业带来巨大助力的Omega。好让他能更快地站稳脚跟,实现家庭的期望。
久而久之,他将所有对情感的需求深埋心底。
用冰冷坚硬的外壳和锐利的言辞武装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能被量化、被认可的能力提升上。仿佛只有不断地向上爬,取得实实在在的的成就,才能回报那份让人喘不过气的期望,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成功地变成了父母期望中的样子:强大、独立、能力卓越。却也习惯了孤独,甚至潜意识里回避一切可能引发情感纠葛的苗头,用毒舌和冷漠推开试图靠近的人。
他似乎已经接受了未来某天可能会出现一场利益交换式的联姻,毕竟顶级Alpha算是比较稀有的。
但如果不是利益交换呢?
如果是一个自己选择的人,一个像崔羽那样,强大、聪明、即使争吵也能并驾齐驱,甚至在他狼狈时能予以帮助……
思绪再次危险地滑向那个名字,孟依鹤猛地攥紧了手指,他强迫自己打断这危险的联想,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重新聚焦于窗外流动的城市灯火。
他到底在想什么,想婚姻怎么想着想着就想到一个Alpha身上去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星火计划”不容有失,他必须成功。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孟依鹤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些混乱不合时宜的思绪彻底摒除在外。他推开车门,夜间的冷风让他精神一振,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他大步走进办公楼,直接去了项目组的集中办公区。即使已是晚上,这里依然灯火通明。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专注。
孟依鹤的出现让气氛凝滞了一瞬。
他扫了一眼众人,没有废话,直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刚才和居民代表的沟通初步顺利,他们对调整后的方案没有异议。但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
他的声音冷静如常,仿佛刚才在车里的那些波澜从未发生过。
“林雪岳,招商替代品牌的清单和初步评估报告,明天早上我必须看到。”
“徐睿,核心叙事需要根据新的主力店候选方案进行微调,确保故事线依旧成立且吸引人。”
“吴浩,成本模型需要根据刚才确定的调整方案立刻更新,我要最晚在明天中午看到新的现金流预测。”
“高远,视觉方案同步调整。”
“赵磊,协调一下,明天下午我需要和崔总监碰头,同步进度并确定下一步资源申请优先级。”
指令清晰、快速、不容置疑。他一如既往地高效甚至严苛,但却奇妙地让原本有些焦头烂额的团队重新找到了主心骨和方向。
“收到!”
团队成员立刻应声,重新投入战斗。
孟依鹤自己也走到电脑前,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和需要他最终拍板的文件。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无数待决策的细节填满自己的思绪,不允许再有丝毫分神。
办公区里再次充满了键盘敲击声、快速讨论声和白板笔书写的沙沙声,一种目标明确的紧张感驱散了之前的低迷。
就在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战略部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
是徐睿。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手里抓着平板电脑,快步走到孟依鹤面前,眼睛因为兴奋和缺睡眠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
“孟总监!有家国内的独立设计师品牌集合平台给了初步回应!他们对我们提出的‘在地文化孵化器’的概念非常感兴趣,认为这和他们的品牌调性高度契合!虽然他们的品牌知名度不如之前那家,但调性更独特,合作模式也更灵活。”
“最重要的是——他们创始人愿意明天就飞来面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曙光,瞬间照亮了招商遇冷的阴霾。
孟依鹤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对方品牌的资料和初步反馈,眼神专注,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林雪岳。”他头也不抬,“我要这个品牌所有公开和非公开的销售数据、用户评价、供应链背景,两小时内放在我桌上。”
“高远,调整明天下午的会议材料,把这家品牌的调性分析和与我们项目融合的视觉构想加进去,要突出‘独特’和‘共创’。”
“是!”
林雪岳和高远立刻应声,投入新的战斗。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运营部那边也传来进展。吴浩和赵磊联手,通过与多家供应商的艰难谈判和重新设计采购方案,终于将结构加固的成本控制在了可接受的范围内。
次日下午,崔羽准时出现在会议室。
他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同样经历了鏖战。
孟依鹤没有寒暄,直接开始同步进展。他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新品牌的机会和初步评估,展示了控制成本后的新方案。崔羽听得极其认真,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
“这家平台的数据我看过。”在孟依鹤说完后,崔羽开口,“调性确实独特,但销售额波动较大,抗风险能力存疑。我们需要一份更详细的他们财务健康度的背调,以及一份清晰的、关于他们能为我们带来多少优质客流的具体预估。”
他的目光看向林雪岳和赵磊,两人立刻点头记录。
“成本控制做得不错。”
他又看向吴浩。
“但工期压力依然很大。新的加固方案需要和施工方确认,能否在预算内按时完成,我需要确切的保证,而不是乐观估计。”
基于共同目标下的查漏补缺和风险管控。
“背调和数据预估,林雪岳和赵磊合作,明天中午前给我结果。工期问题,吴浩,你现在就联系施工方负责人,我要他带着技术团队一小时内上线开会确认。”
一系列的任务分配。
在这个过程中,团队的成长显而易见。
林雪岳和赵磊这两个原本分属不同部门的助理,已经能够无缝协作,快速共享数据和信息。吴浩不再只盯着数据模型,开始主动思考技术实现的可行性。徐睿在坚持艺术调性的同时,也开始接受沈心怡提出的市场风险考量。高远的视觉方案不仅能体现创意,也开始融入吴浩提供的成本数据和沈心怡的风险提示点。
他们依然会被两位总监的高要求和紧迫时限压得喘不过气,偶尔也会私下抱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虐后的成长感和共同追逐一个宏大目标的兴奋感。
他们开始真正理解这个项目,并为之感到自豪。
会议结束时,崔羽合上笔记本,看向孟依鹤:“孟总监,我们继续加油。”
孟依鹤收拾文件的手顿了一下。
“嗯。”
崔羽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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