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雪这一句,沈卿尘彻底想起来了。
想起来他为何厌恶傅妄了。
也想起来,他学冰嬉不单是为了陪江鹤雪,更是为了让那个碍眼的没机会同她一道。
成日里喋喋不休地唤她“娃娃亲”。
她又不是没有名字,又不是“江娘子”这三字很难发音,当真是孟浪无礼之徒。
“你倒记性好。”沈卿尘手上施力,攥紧她几分,淡声。
“那是。”江鹤雪丝毫未觉他话中旁意。“毕竟他曾是我的娃娃亲呢。”
虽说是口头定下的,但当时放眼凉州,他确实是长的最周正的,她觉着,凑合过也成。
沈卿尘尚不及气闷,又听她笑盈盈地补充:“当然,是在你之前。”
“后来更喜欢我?”
“对呀,你比他生得模样好多了。”江鹤雪晃着他的手,仰颈瞧他。“我当初会唤你‘小神仙’,就是觉着你生得像神仙一样漂亮呢。”
见了沈卿尘后,她便觉着和傅妄凑合不了了。
对比之下,傅妄也就是个……不能说丑的程度。
沈卿尘抽了手:“初见那面,你并未立时认出我。”
“那是因着你实在像谪仙降世一般,我哪敢轻易认呀!”江鹤雪舌灿莲花。
但并没哄好沈卿尘。
他只觉她这分喜欢过于浅薄,竟让他生出种以色侍人的屈辱。
他又不是什么青楼楚馆的色伶。
“既是会了,快进来,让小江夫子检查一二。”江鹤雪转了话题。“若是学艺不精,小江夫子再手把手地教你!”
沈卿尘只得于她的催促声中换了冰鞋进场。
江鹤雪将场地让给他,抱臂在一旁观赏。
青年身形颀长挺拔,随意一立便如雪松般清傲,更比之矜贵,举手投足间自恃皇室的优良教养,简单几个冰嬉动作也被他轻易做的赏心悦目。
一圈滑下来,江鹤雪由衷地赞叹:“你当真善学,学任何事都好快。”
“我教你个旁的。”她溜过去,双手牵住他的。“冰舞。”
她的动作娇蛮,也不问他是否想学,便两只手分别与他严丝合缝地交握,身体也与他贴得那般近,近到他稍一垂睫,便能清晰地瞧见她纤浓的眼睫。
根根分明,卷弧映着冰面反射的弧光。
“这般教?”
“告诉你了,‘手把手’呀。”江鹤雪冲他眨了眨右眼。
她话术竟能这般贴切,沈卿尘哑然失笑。
“你可曾教过旁人?”他又听见自己问。
“未曾。”江鹤雪笑着晃他的手,故意将话留一半。“但日后呢……”
“如何?”沈卿尘顺从她心意地问。
“日后也不教旁人。”
得了允诺的青年眸中染上些浅淡的愉悦。
“只因旁人定不比你聪敏,教起来定会劳心费神。”江鹤雪坏心眼地补充。“若不然,也并非……”
看他眸中笑意又敛,她得意地扬了扬下颌:“好生学,学成了小江夫子给你奖励。”
她拉着他的双手,向后撤步,指挥着他随她而动。
口中哼起北地的民曲,轻快,热烈。
江鹤雪松了一只手,于熟悉的音律中翩然起舞,绕着沈卿尘旋转滑行。
沈卿尘果真是个不用夫子费心的学生,轻易领会了她的意图,配合起她的动作。
江鹤雪满意地冲他弯唇:“昭华——!”
她哼着的曲调一停,脚下步子一乱,两脚的冰鞋一撞,立即不稳地向后倒去。
她下意识地挣他的手,要两手护住脑颈。
但她并没挣开。
手腕被他牢牢箍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江鹤雪本能地阖眼。
一声闷响,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传来。
静了几秒,江鹤雪后怕地睁眼,猝然与沈卿尘对上视线。
他半躺在冰面上,一只手撑着身体,另只手落在她腰间,严严实实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江鹤雪懵然地眨了眨眼,随即去摸他的后颈:“你可有伤到?”
“并未。”沈卿尘见她神情并无痛楚,支撑的手卸了力,向冰面仰过去。
“当真?”江鹤雪立时将手向上护住他的后脑。“冰面摔一跤很痛的,当真无妨么?”
她眸色、动作,皆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沈卿尘话到唇边便莫名改了口:“是有些疼。”
江鹤雪“啊”了声,伸手去扳他的肩:“快起来,去看郎中。”
“不必,稍缓片刻便好。”沈卿尘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狐裘一折,躺下不动。
“你诓我?”江鹤雪眨了眨眼,见他神情舒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卿尘,你竟会诓骗我?你竟敢?”
她气得用手撑了一把冰面,将冻凉的手向他脖颈里塞:“好样的!”
沈卿尘被激得躬身,缚住她的手腕,从善如流地道了歉。
他也不知他当下为何会这般反常,就控制不住地想笑,唇角抬了又压,压了又抬。
或许是因着今日他研习多年的冰嬉得了她肯定,或许是因着她下意识的关切,更或许是因着这般不顾场合地笑闹,像极了一对情投意合的寻常夫妻。
江鹤雪与他拗着劲儿,眼睛盯着他。
挨了一跤,他怎的瞧着心情颇好?
“认错可得有诚意。”江鹤雪疲于深究个中缘由,干脆赖在他怀里不动,巴巴瞧他。“给我亲亲?”
沈卿尘默许,甚至向她稍递了递面庞。
江鹤雪愈发奇怪他作为了。
但她向来琢磨不透他,他也惯会闷着,她干脆本着说一不二的原则,亲了再管旁的。
她飞快地凑上前,贴上他唇角,见他不闪躲,又勾住他的颈,舔吻上他的唇瓣。
没耐性地厮磨几下,伸舌去撬他的牙关。
沈卿尘没允,手指并起,将她轻轻推开。
“诚意不足!”江鹤雪又凑上前,没再亲,眨着眼,用睫毛蹭他的下颌。
“冰面冷。”沈卿尘手虚虚搭着她的肩,环她起身。
“这意思是,回府可以继续?”冰面滑,江鹤雪没往他身上攀,规规矩矩地站稳,问。
沈卿尘不应,她便权当他默许。
-
两人压着宵禁的更声回府。
“冬日里宵禁当真早的过分。”甫一进门,江鹤雪便不安分地去偎沈卿尘的手臂。“天黑得太早,只能闷在府里。”
“是说,我都没细细转过王府呢,昭华,你领我转转?”她蹭蹭他。“你家。”
“我们的家。”一瞧他没应允之意,江鹤雪及时改了口,讨好地冲他眨眨眼。
沈卿尘这才颔首,挽着她向院内走。
这一走,江鹤雪才发现恒安王府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许多,如同缩略的皇宫,又明显浸着他个人的冷调。
华贵却绝非奢靡,廊院亭桥,亭台楼阁皆非堆金砌银,而是白玉墨玉的间或,翠竹古松掩映着一汪冷潭,透过冰面瞧得见几尾银鱼。
挽着他走了两刻钟,江鹤雪眼晕了:“怎的院子都长一个模样?”
“省心。”
“我会在王府里迷路!”她拧他的手臂。
“道标。”沈卿尘目光示意一旁的玉牌。
“若有些艳色就好了……”江鹤雪喃喃,话音未落,便瞧见眼前一方院落里,红梅花开正盛,似水墨画中凭白多出的一抹鲜亮朱砂。
“你的院子……”
沈卿尘话未说尽,身畔少女已提裙小跑进院,如一只蹁跹灵动的蝶。
江鹤雪由婢女引着,细细打量着寝殿。
她昨夜并未仔细打量过沈卿尘的寝殿,却也能感受到这截然不同的风格。
沈卿尘的寝殿中物什当真极少,她只记着墙上挂了一张弓,屏风后摆着一把焦尾琴,案上有一只他卜卦用的白玉罗盘。
而眼前她这间寝殿,华贵到堪称奢靡,金丝楠木拔步床宽大到允她横着躺,金钩收束的帐幔缀着琼花金铃,布料顺滑如水。
小摆件繁杂到她数不清,床榻旁侧除却美人榻,还摆了只躺椅,甫一挨上,绵柔的触感似坠入云端。
江鹤雪窝在躺椅里,摇了两下,便舒服到不想起身了:“昭华。”
“王妃,殿下回房……奴婢见过殿下。”婢女远看见来人,话头一转,行了礼便识趣地退下。
江鹤雪睁了一只眼睛瞧他:“你去哪了?”
沈卿尘将手中薄薄的书册递予她。
是他午歇时看的那本,拢共就两页,江鹤雪接来一瞧,却见上面全是秋千的样式。
“喜欢哪个?”
江鹤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极快地选了一只,指给他。
“好。”沈卿尘将书册收回。
“你要打秋千?在何处?”她不禁问。
“依你的。”
“是打给我的?”江鹤雪眼睛一亮。“你会读心?竟知晓我喜欢?”
“你告诉我的。”沈卿尘又是这个答案。“院内若有只秋千,宵禁后便不会无趣。”
“这般好记性,你倒说说,我还告诉过你何事?”江鹤雪仍躺在躺椅上,手指拽着他的衣摆将他拉近。
“寝屋内要放一张舒适的躺椅。”
躺椅上的江鹤雪眯了眯眼:“可还有么?”
“院里要四时都有花开,春日要樱,夏日要蔷薇,秋日要木槿,冬日要梅。”
江鹤雪视线穿过半敞的窗,在妍丽的红梅中转了一圈,又落回身前的青年身上。
“这些话,我都忘了。”她手勾着他腰间玉带,迫他弯身。“你竟还记着。”
“昭华,你莫非——”
“恋慕我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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