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雪带笑的话头骤然停住。
她怔愣掀眸,与他对视。
或许是他此番正背光而立,面前青年的瞳色显出几分暗沉,鸦青长睫低垂,淡绯色的唇亦抿成了一道直线。
瞧着心情分外不佳的模样。
但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失落。
江鹤雪此前并未思量这个问题,此番他骤然一提,她本能的反应便是“当然”。
可一瞧他这幅模样,卡在喉间的这一句生生吞了回去,却也对他做不出什么承诺。
万一是一对怨偶,万一他一直爱不上她,她才不会留在王府里做一辈子“寡妇”呢!
她又不是傻子。
“就算我不认阿野,也会帮你先将青原和亲之事应付过去,再谈和离。”江鹤雪不愿骗他,诚恳道。
“你现下想和离做什么?年节都没到,太早了些。”
沈卿尘没再应声。
“我明白了,你是觉着挑续弦麻烦。”他不说话,江鹤雪便自己领会了他的意思,安抚地捏捏他指节。“你放宽心,你身份又高贵,容色又出挑,京都想嫁你的贵女估计也能从城东排到城西,随你挑。”
“实在是没中意的,不挑也成,左右你不看重子嗣……”她言到此顿住。“你不看重,母后她们却很看重。”
大抵同江鹤雪今晨想瞧瞧苏灵儿脑壳里有没有水一样。
沈卿尘现下也想掰开她,瞧瞧她究竟有没有心。
大婚头一日,同他谈和离,谈续弦。
难道他表现的不够明显么——婚是他主动上赶着提的,才一日,手给她牵了,抱给她抱了,亲给她亲了,身子都给她摸了。
先前在凉州住了半载,他连她袖缘都没主动碰过半分,只不过意外颇多……
他想,若真是形婚,他们怎会这般亲昵。
“这样吧。”沈卿尘兀自闷着气,面前江鹤雪又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们先睡一觉试试。”
“若合得来,我也可以给你留个小世子,或是小郡主,再和离。”她谨慎地补充。“但怀不怀得上,可并非我一人做的了主的。”
她嘴上说着,心下已盘算起避子汤的事来了。
傻子才要受诞育子嗣的苦,她只想睡他。
顺便试探一下他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江鹤雪。”沈卿尘沉声唤。
他语声分外沉冷,似冬日里浸着碎冰的寒泉,唤的又是她大名,惊得江鹤雪顿时收了笑,脊背都不觉绷直了几分。
好像踩过了,得服个软。
与他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只是……
江鹤雪心下默默叹气,只觉他当真是个贞洁烈男。
沈卿尘抽离了手,一瞧她这幅模样,重话又说不来一句了。
“消食了,便回房午歇。”
“你呢?”江鹤雪面上重堆起笑。
“我没有午歇的习惯。”
“你今日有一下,可好?”江鹤雪见他没发脾气,又轻扯了扯他的袖缘。“我困了,夫君,你也困一下,可好?”
他不挣,她又拉住他的指尖晃了晃:“夫君,你不在,我睡不着——”
她的尾音拖长,沙甜嗓音里带了几分黏。
沈卿尘被她几声“夫君”唤得没了脾气。
来日方长,日久定会生情。
他抬步向寝殿走。
走了两步,见江鹤雪还愣在原地,他不禁回了眸:“愣着做甚。”
“去做什么?”江鹤雪这才小跑着追上来,又摇摇他的手。
“午歇。”
-
江鹤雪歇了个舒适漫长的午歇。
幽幽转醒时,帐幔半垂着,漏进几缕半下午的和煦日光,琼花金铃上跃着细碎的光点。
身畔青年半支着身体,手中捏着本薄薄的册子,看得入神。
乌浓眼睫上也跃着细碎的光点。
手又搭在他腰间,江鹤雪瞄他一眼,重阖上眼,佯装睡梦中无意识地摸他的腹肌。
目不能视,他肌肉的触感愈发优越,线条分明,硬实有力。
当真是好完美的一幅皮相,她当真喜爱,也当真享受。
“还想摸几下?”
江鹤雪动作顿了顿,缓慢地掀眸,与沈卿尘对视。
他眸色沉静,并无愠怒之意。
“五下?”江鹤雪试探地开口。
“三下?”沈卿尘不应声,她退了一步。
“起床。”
江鹤雪飞快地摸了一把,习惯性地赖床:“现下才几时,再陪我躺一会……”
“申时一刻。”
江鹤雪手上动作一顿,重复:“申时一刻?”
“嗯。”沈卿尘将她的手挪开,直身。“你睡了一个半时辰。”
“那你就陪我躺了一个半时辰呀。”江鹤雪粲然一笑,凑过去亲他。“昭华真好。”
沈卿尘偏了下头,她的吻只落在了他颊侧。
他的反应全然在江鹤雪预料之中,笑盈盈地追问:“既没有午歇的习惯,怎的不自己先起?”
“知道你会乏累。”沈卿尘下了榻,边披外衫边回答。“提前拿了旁的打发时间。”
“对哦,我以前在侯府也会午歇,不过通常就一个时辰。”江鹤雪回忆起来。“是说那时,夫子也走了,你都会做什么?”
“替你写算术课业。”
江鹤雪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呢?”
“替你抄书。”
“还有吗?”
“教江鹤野写他的课业。”
江鹤雪笑容讪讪,硬着头皮问:“再之后呢?”
“再之后,你就来了。”沈卿尘语声依旧平静,却隐约带了分笑音。“拉着我们出府。”
回回珠玉琳琅,像只华贵美丽的蝶。
他没说出口。
江鹤野那时病弱,三番五次都出不了门,他只好勉为其难地陪她去。
“那今日呢?”江鹤雪半跪在榻上,看着他将外衫穿严整,心有所感地眨眼。“若是我想出府转转,你陪我吗?”
“都安排妥当了。”
“那你等我,很快的!”江鹤雪笑弯了眸,利索地跳下床榻,趿上睡鞋就往净室跑。
中衣被她睡得蜷起一截,露出一小段纤白的腰,裤管微扬开,脚踝细瘦。
沈卿尘错开视线。
她不知道,他从没想过和离。
-
予恒顺帝的冬猎提案将写完,书房的窗纸被江鹤雪沾湿一角:“昭华。”
她眼睛贴在菱格窗框上,纤浓眼睫顶的窗纸向内凸起。
沈卿尘涤净狼毫,将提案一压,推门。
臂弯处随即多了只软白的手,江鹤雪下一瞬紧贴过来,瞳眸晶亮,兴高采烈的模样与当年别无一二。
马车颠簸,在城西的护城河畔停下。
跳下马车,视线穿过梅林,看清的瞬间,江鹤雪再抑不住唇畔笑意:“冰嬉?!”
“嗯。”沈卿尘瞧了眼空无一人的冰场,垂眸望她。“成么?”
“太成了!”江鹤雪敷衍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便脚底抹油般心急地溜走。“我去换冰鞋、拿冰刀!”
京都偏北,又逢寒冬,冰场已无需人工浇筑,江鹤雪初踩上冰鞋,还被上浮的寒意激得颤了颤。
但冰嬉是她自幼玩到大的游戏,握着冰刀转了一圈,便找回了先前的感觉。
偌大的冰场独属于她,江鹤雪滑得恣肆,干脆把冰刀丢在一旁,毫无顾忌地滑起来,也不按圈子来了,就在冰场中央,转起圈来。
单腿勾起,手臂舒展开,近乎忘我。
转了好几圈,直到头有些发晕了,才降了速度,小步滑起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近,江鹤雪立时提了精神,飞滑至入口,趴在石杆边缘扬声:“昭华——”
“姜某不多叨扰。”先传来的是一道清澈的青年音。“恭祝殿下与王妃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沈卿尘道了声谢,孤身走到江鹤雪面前,瞧她这幅模样,唇角不禁轻抬了下:“累?”
“你来陪我一起。”江鹤雪绕过栏杆与他牵手。“谈不上累。只冰场空旷是滑得尽兴,但仅我一人,还是过分空旷,难免寂寞……”
“昭华,我记着,你可是不会冰嬉?”她话音稍顿。“先前凉州,我喊过你两回,你都推脱了,最后还是我和傅二一起去的。”
“如今会了。”
他特意为她学了,但……
“傅二是何人?”沈卿尘敛了下眉,总觉着这称呼有几分耳熟。
“昌平侯的次子,傅妄,你还记着么?”江鹤雪提了一句,又一想他连苏敏儿、苏灵儿两个表妹都分不清,贴心地补充。“就总着红衣、黏在我身后的那个。”
沈卿尘依旧没印象。
江鹤雪当年友人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上街走不了几步,便成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但在她身边的总是他。
而他的眼睛也总被她霸道地占据着。
“你再想想——用个红发带扎着高马尾、手里提溜着鞭子转、一笑起来就露出两排白牙的那个,可有印象?”他偏移的神思被江鹤雪拉回。
她描述得这般细致,沈卿尘稍微有了些印象。
他不曾厌恶过何人,这傅妄是唯一一个。
总拉着江鹤雪东聊西扯,笑容憨傻,言谈轻浮,连声规矩的“江娘子”都不会说,成日叫她……
沈卿尘记不清了,心下有几分奇怪。
他不会因此去厌恶一个人,至多觉着对方不堪大用……
“就先前与我有婚约的那个傅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