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青年策马而来,却是张江鹤雪分外陌生的面孔。
她难掩失落地叹了口气。
下颌被两根冷白的手指攥住,转正,脊背重新与他的胸膛相贴,严丝合缝地。
“你方才在唤谁?”沈卿尘的嗓音低冷,情绪难辨。
“傅妄啊。”江鹤雪并未察觉出他的异常,揉了揉下巴,便舒心地将头向他肩上靠。
沈卿尘没说话,她以为又忘记了:“昌平侯次子。”
“怎的,想他?”
“一点点。”江鹤雪诚实道。
毕竟当年是那般挚友,除了他,也就一个阮月漪是她真心当朋友——虽说阮月漪总是一张冷脸,不如傅妄会逗人开心。
说起来,阮月漪是乾乐郡主,其亡母是沈卿尘胞姐,她还称沈卿尘一声“小皇舅”呢。
若阮月漪如今见她,岂不是还得称她一声“小皇舅母”?
江鹤雪思及此,不禁笑了出声。
“这般开心?”他语气仍听不出情绪。
“是呢。”江鹤雪问他。“你近些年可见过乾乐么?”
“未曾。”沈卿尘语调好似松快了些。“今日冬猎,她来了。”
江鹤雪眼睛一亮:“我现下去寻她。”
“不骑马了?”
他攥着她手的力道收紧了些。
“改日也一样。”江鹤雪挣了挣,没挣开,便回头去瞧他。
正撞进他深暗如冷潭的眸。
“怎、怎的?”江鹤雪不由磕绊了一下。
沈卿尘敛眸不答。
分明方才还说好想他,与他一同待了一个时辰,便要去找阮月漪。
还有一点点想傅妄,可先前他们一旬未见,她只有半点点想他。
“骗子。”沈卿尘低声。
她根本就没有很想他。
至多,半点点。
江鹤雪莫名其妙:“你才骗子。”
“讨厌你。”沈卿尘不接话,她闷声。“放我去找乾乐,她的马车可是皇室最末一辆?”
前几日还说爱他,这会儿又讨厌上了。
今日也未同他说爱他。
就是骗子。
沈卿尘抑下心尖几分酸郁,默不作声地想着。
须臾,他回了江鹤雪一句冷淡的“嗯”,马头却毫无要调转之意,只放慢了些速度。
“这般速度也就和马车等同,到了冬猎场她的马车也赶不上来。”江鹤雪比量了一下距离,道。“你送我往回……”
话音未落,沈卿尘将下颌轻轻支上了她的肩窝,鼻梁顶在她颈侧。
“有旁人在呢!”江鹤雪瞄了一眼四周或震惊或戏谑的目光,悄声。“昭华?怎的了?”
沈卿尘眨了下眼,纤浓的睫毛蹭得她脸颊发痒:“没怎的。”
他就是想抱抱她。
他或许有七八点点想她,又或许不止。
就是贪心到一会儿也不愿同她分开。
-
到下个休憩点,追雪才向车队后方走去,没几步,便瞧见了乾乐郡主阮月漪的马车。
“何时回来?”身后抱着她的青年终于直了身,松了力道,语气轻飘地问。
“聊够了就回咯。”江鹤雪如是道。
她估不出自己会和阮月漪聊多久,还是不要允诺个时辰又失信地回不来。
“记得回来。”江鹤雪想着,忽然听到沈卿尘这般的回话。
清冷嗓音被压低、放轻,羽毛般扫过耳际时,又染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尚不及细究,沈卿尘已抱她下马。
他垂眸瞧了她一眼,桃花眸中的神色被乌浓眼睫遮住,看不真切。
任何话都没再说,他驭着追雪掉头离开。
江鹤雪总觉着他有几分不寻常,偏头想了想,也难得有毫无头绪之时,遂趿拉着步子,向阮月漪的马车走去。
“姜星淙!”还没走到车旁,便听车内传来怒吼。
江鹤雪脚步顿住。
这是她记忆里不苟言笑的冷脸阮月漪?
“漪漪,”马车内,姜星淙带笑的嗓音有几分耳熟。“我实话实说而已。”
“叫谁‘漪漪’!无礼!”
“乾乐、郡主!”姜星淙立即改口。“姜某只是思念成疾。”
江鹤雪迈出的步子收住了,转身往回。
她来得不是时候。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1」”车里阮月漪嗔怪。“新婚夫妻都没你这么肉麻。”
脑海里忽然划过沈卿尘那句“记得回来”,划过他那个莫名有几分黏人的拥抱。
江鹤雪望向前方身骑白马的青年,猝不及防地,和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半侧着头,下颌冷峻锋利,冬日晴阳却于他眼睫落下细碎光点,柔软而温和。
沈卿尘勒停了马。
江鹤雪提裙向他小跑过去,被他手一拉,又抱上马背。
“怎的不去了?”依旧是平静沉冷的嗓音。
“有旁人在,不便。”江鹤雪解释。
一声冷淡的“哦”。
“还有个旁的缘由,你想知晓么?”
“嗯。”沈卿尘惜字如金。
她不说,他才补了一句:“什么?”
“乾乐有人要陪,我也是。”江鹤雪转回头,冲他挽起唇。
“好像有一条小神仙鱼,在等小江猫猫来陪。”
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他唇角。
“夫君,我回来陪你啦。”
-
清越的马蹄声里,众人到达冬猎场。
出于安危考量,冬猎两人一行,猎物最多的一队可获得一件恒顺帝的赏赐,会武的女子也会结伴而行,不会武的则由谢皇后组织着,围炉煮茶,赋诗作画。
沈卿尘给江鹤雪领了匹同样毛色雪白的骏马回来,瞧着与追雪是同一宝贵品种,却温顺可爱,一见面,脑袋就蹭江鹤雪的掌心。
两匹白马,一对璧人,并肩向林中走去。
浅林中多是些野兔飞鸟之类,愈往深林,鹿、羊之类越多,猛禽倒都被金吾卫拦着,不必忧心。
江鹤雪走了几步,心痒地去瞧沈卿尘背后的弓袋:“昭华,你射一支给我瞧瞧嘛。”
她知他臂力惊人,单手都能稳稳将她抱起来。
沈卿尘摇头。
“不给瞧,就是你射术不过关!”江鹤雪佯装愠怒,鼓了鼓嘴说反话。
沈卿尘瞧了眼灌木丛中乱窜的野兔,伸手,从旁边树上掰了根尖锐的树枝。
而后桃花眸微眯,将那根树枝一掷。
一声闷响,树枝没入野兔后颈,野兔两腿抽搐了一瞬,不动了。
沈卿尘将野兔丢入竹篓,偏首瞧她。
江鹤雪一双凤眸已然不可置信地瞪圆,羽睫缓眨着,瞧了会儿竹篓里的野兔,才望向沈卿尘。
后者又折了根树枝:“可过关么?”
江鹤雪点头如捣蒜:“何止是过关!”
沈卿尘唇角轻抬了下,嗓音也带着轻淡的笑意:“羽箭射杀走兽,此类浪费。”
“往深林里走走。”江鹤雪于是道。“射几只鹿,夜间我们烤来吃。”
“先前逃难时到过蒙州,当地的伊吉「1」教过我一个分外鲜美的调和汁,等我给你大显身手!”她笑盈盈道。
“好。”沈卿尘温声,弯眸。
阳光从绿叶的缝隙落进他眼眸,琥珀色的瞳仁浅澈如琉璃,漾着细小温柔的笑漪。
江鹤雪凝他须臾,不禁弯了唇:“昭华,我发现了你一个小秘密。”
他似乎唯有心情佳时才会说“好”,素日都是“嗯”、“哦”这类平淡的语气词。
心情不好也傲娇地不说,只等她来发现。
“什么?”
江鹤雪故作神秘地冲他眨眼:“你近些,我悄悄告诉你。”
沈卿尘不疑有他地凑近,下一瞬,双耳就被她双手握住。
“秘密是,你很可爱。”江鹤雪揉着他的耳尖。“好喜欢你。”
掌下的耳尖瞬时烫热。
-
沈卿尘又扎了条蛇,江鹤雪怕,便叫他自个儿去处理,在原地等。
“下官/臣妇见过王妃。”
“周公子、周夫人。”江鹤雪礼节性地向周亦恒一点头,一瞧旁侧的女子,笑意微僵。
周夫人竟是苏敏儿,苏灵儿的嫡姐。
冤家路窄,周亦恒先前还要纳她做贵妾,被她骂的片甲不留。
见她落单才凑上来,定没安好心。
“听闻王妃与夫君交情甚笃,臣妇一直心中好奇,今日一瞧,王妃果真美若天仙。”苏敏儿比苏灵儿多两分脑子,知晓先礼后兵。
“谢过周夫人赞誉。本王妃与周公子仅点头之交,夫人多心。”江鹤雪淡笑。
“呸!”周亦恒怒道。“本官心道你怎的看不上周府贵妾,敢情是攀这高枝!”
“莫说灵儿妹妹,寻常贵女,你也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愤愤然。“守宫砂早没了,不知向多少男子献过身!”
“是了,”他狞笑。“殿下知晓,你早已不是处子么?”
江鹤雪咬牙抑下想扇他的冲动。
虽他所言虚假,可她如今行事要考虑沈卿尘,若今日扇了周亦恒,明日被弹劾的就是沈卿尘……
正思索着措辞,“噌”的一声。
锐利羽箭擦过周亦恒耳际,将他连人带头巾拽着向后,“砰”一下撞上树干。
粘腻的血腥味四散开来,周亦恒霎时哀嚎出声:“死人了!”
喊完才意识到死人不会说话,摸摸脖颈,本能偏首,却和被同支羽箭射裂了脖颈的一只斑鸠对上眼。
斑鸠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周亦恒又是一声刺耳的哀嚎,江鹤雪却再无暇顾及了,怔然望向手握龙舌弓的沈卿尘。
他一字一顿,嗓音寒凉:“再出言不逊,本王断你的颈。”
「1」阿姨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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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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