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玄妙观前。
与其说是道观，不如说是几间勉强修缮过的破瓦房。门口牌匾歪斜，字迹模糊，香火冷清得可怜。
沈见微也顾不上嫌弃，拉着萧彻就冲了进去，直奔正殿。
殿内光线昏暗，供奉的三清神像漆面斑驳。一个穿着半旧道袍，形容邋遢的道人歪在蒲团上打盹，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亮。
“张天师！张天师救命啊！”沈见微冲到近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
那道士被惊醒，一个激灵坐起来，抹了把口水，睡眼惺忪地看向来人。
待看清沈见微这身“专业装备”和她身后那个同样挂满符纸、气质却卓尔不群的萧彻时，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精光一闪！
大主顾！绝对的大主顾！这公子哥气度不凡，非富即贵！旁边这姑娘急成这样，肯定是大事！
张天师瞬间挺直了腰板，捋了捋山羊胡，努力摆出一副仙风道骨、洞察先机的模样，沉声道，“无量天尊！二位善信，神色惶急，身染异气，不知……所为何来啊？”
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萧彻身上扫视，盘算着能敲多少香油钱。
沈见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当然隐去了萧彻的身份和真实想法，只着重强调。
“天师！这位萧公子他……他最近兴味举止极其反常！性情大变！时而……时而柔弱不能自理，时而……时而让人捉摸不透！而且……而且他好像……特别容易招惹麻烦！我觉得他一定是被什么厉害的脏东西缠上了！您快给看看！驱驱邪！多少钱都行！”
此时的她，早已完全顾不上自己一个“几面之缘”的人是怎么发现萧彻性情巨变的，只盼着这张天师靠点谱，赶紧赶走萧彻身上那烦人的小鬼。
萧彻在一旁，配合地垂着眼，微微蹙着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一丝柔弱，甚至还轻轻咳嗽了两声，仿佛真被什么“邪气”侵扰，不堪重负。
张天师一听“多少钱都行”，眼睛更亮了。他装模作样地绕着萧彻走了两圈，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掐算，还不时凑近嗅一嗅。
突然，他猛地停步，倒吸一口凉气，指着萧彻腰间一块看似普通、实则温润剔透的玉佩，大惊失色道，“哎呀！善信！你这玉佩……大凶啊！”
沈见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玉佩？萧彻整天叮铃咣当把自己整成花孔雀，说不定就是听别人忽悠说着玉佩好看才戴的，没想到是大凶之物！还害了我！就说月老爷爷管得再怎么宽也不能让人性情大变吧！】
萧彻也“适时”地露出惊愕表情，“天师何出此言？此乃家传之物……”
【家传之物？听起来很贵的样子……这玉佩驱完邪不会不能要了吧……这也太浪费了，要是萧彻不要的话，能不能送给我，我不怕嘿嘿……】
“就是它！”张天师斩钉截铁，一脸凝重，“此玉看似温润，实则内蕴阴煞！年代久远，恐已滋生了怨灵！此怨灵最善迷惑人心，寄居宿主，改变宿主心性，使其言行颠倒，招惹是非！长此以往，轻则神志昏聩，重则……性命不保啊！”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见微越来越白的脸色和萧彻忧虑的表情。
【啊？这么狠，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了，有命拿没命花啊，这福气还是萧彻自己揣着吧。】
“那……那怎么办？”沈见微急道。
“无妨！”张天师一甩拂尘，气势十足，“贫道自有妙法！只需一场法事，焚香祷告，以符水净身，再以此玉为引，将那怨灵逼出，收入法坛镇之，即可保善信无恙！”
他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意味深长地看着沈见微，“只是……这法事所需器物、符箓、香烛，皆需上品，耗费甚巨，且贫道耗费极大心神法力……”
“钱不是问题！”沈见微立刻接口，只求速速送走这“祸害”，“需要多少香油钱，天师尽管开口！”
萧彻在一旁，看着沈见微那副“倾家荡产也要救他”的急切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张天师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内心了然，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狮子大开口。
“咳咳……”站在沈见微身侧，一直虚弱垂眸的萧彻，忽然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咳，身体也微微晃了晃，仿佛被那无形的“邪气”侵扰得站立不稳，不着痕迹地向前踉跄了小半步。
这一步，恰好挡在了沈见微和张天师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遮挡。
“天师……”萧彻的声音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趁着这瞬间的遮挡，他极快地抬眼，目光如电般射向张天师！
那眼神哪里还有半分柔弱？只有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同时，他那只垂在身侧、被宽袖遮挡的手，极其隐晦地对着张天师比划了一个手势——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然后掌心向上，轻轻托了托。
张天师浑身一个激灵！那眼神让他如坠冰窟，那手势他太懂了。
钱，他来付！而且是多付！但条件是……
萧彻的目光又极其迅速带着警告意味地瞥了一眼旁边正伸着脖子、一脸“天师你快说要多少钱”的沈见微，嘴唇无声吐出一个数字。
张天师瞬间福至心灵！懂了！这位爷是既要维持表面穷书生的形象，又不舍得让身边这位傻姑娘出太多血！
他立刻把那句冲到嘴边的“纹银一百两”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迅速堆起悲天悯人的表情。
“无量天尊！”张天师声音洪亮，仿佛刚才的卡顿不存在。
“这位公子身上邪祟确实棘手！怨灵寄玉，非同小可！需以上等朱砂，绘制‘九霄荡魔神符’一十八道，辅以百年雷击桃木心所制引魂幡，再设‘北斗七星驱邪阵’，引动九天清气，方能彻底镇压！此等法事，耗费心神法力甚巨，且材料珍贵……”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萧彻的脸色，见对方眼神微眯，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连忙话锋一转，语气沉痛地看向沈见微。
“唉！贫道关姑娘心诚，且衣着……清雅，想必也是不易。除魔卫道乃贫道天职，岂能让钱财成为善信心头重负？更不忍见公子被邪祟所害！”
他猛地一甩拂尘，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声音带上颤抖，伸出手指，比了刚才萧彻告诉他的数额。
“姑娘只需诚信供奉十二两香油钱，外加三牲祭礼即可！余下的材料耗费和贫道耗损的怨气……唉，就当贫道结个善缘，自掏腰包补上了！只求为公子驱除邪祟，还他清明！”
张天师做出一副肉痛又悲悯的表情，捂着胸口，俨然一副“亏到吐血但是为了信仰我认了”的悲壮模样。
“十二两？”沈见微先是一惊，随即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十二两对她来说也是笔巨款，毕竟这个抠搜的翰林院编修工作一月的俸禄才四两，这次给萧彻驱魔，算是三个月的工白打了。
但是比刚才预感的一百两甚至更多，简直是天降甘露。
【虽然还是好贵！但还是能接受的范围！要是真要一百两，我保证转身就走，留萧彻在这抵债！】
【曹真说的没错！张天师真是个好人！不，好道长！慈悲为怀！】
她立刻感激涕零，“多谢天师慈悲！十二两就十二两！我……我这就回去取！萧公子就先放在您这……”沈见微下意识又想抵押萧彻。
“沈姑娘！”萧彻再次虚弱而不安地抓住她的衣袖，这次抓得更紧了些，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全然的依赖，“你别走……我……我心里慌得很……那天师说的怨灵……我害怕……”
他甚至还微微发抖，演技炉火纯青。
张天师立刻心领神会地助攻，“善信！法事需心诚之人在旁边护持，效果最佳！尤其公子此刻心神受扰，邪祟最易趁虚而入！若有亲近信赖之人在旁安抚心神，稳固阳气，贫道施法方能事半功倍，一举成功啊！姑娘万万不可此时离去！”
张天师说的一脸严肃，仿佛好像沈见微今天出了这个门，萧彻就会立刻死翘翘一样。
她看着萧彻那怕被抛弃的小狗眼神，再听听张天师那套稳固阳气、事半功倍的理论，简直欲哭无泪。
【亲近信赖？！稳固阳气？！我跟他八字犯冲好吗！我的阳气都快被他吸干了！】
她绝望地看着张天师已经开始煞有介事地指挥两个小道童搬香案、铺黄布、取出一堆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瓶瓶罐罐，又看着他拿出一把比她那把还像玩具的桃木剑。
而萧彻，则紧紧挨着她站着，仿佛她真的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是那微微垂下的眼帘里，藏着的全是计谋得逞的亮晶晶笑意。
沈见微认命地掏出几乎全部积蓄，零零碎碎的碎银从荷包倒出，她数了又数，数了又数……才勉强划拉出十二两，颤巍巍地递给张天师，心都在滴血。
【我的钱……我的新话本……我的买茶钱……我的零嘴钱……全没了！全没了！萧彻！你最好真被驱干净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张天师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立刻精神抖擞，拂尘一挥，声如洪钟，“吉时已到！开坛做法！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装腔作势的唱喏和毫无章法的剑舞，道观里顿时烟雾缭绕，符纸乱飞，铃铛乱响。
萧彻虚弱地靠在沈见微身边，时不时配合地闷哼一声，仿佛真的在被驱邪。
沈见微一脸生无可恋，一边忍受着劣质香火的呛人味道，一边在心里疯狂诅咒。
【张天师！你最好真有两把刷子！要是这钱白花了，我明天就给话本子里面加个角色，就叫张天骗，专门坑蒙拐骗，最后被雷劈死！还有萧彻……等你好了，看我怎么……算了，惹不起惹不起……躲着你走！】
【呜呜呜我的钱我的钱！那可是翰林院三个月的月俸啊！我得写多少话本子才能赚回来！恨恨恨！当初为什么要闲得没事拔刀相助，现在遭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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