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的马车辘辘驶离了镇远侯府门前的青石甬道，车厢内，她脸上那和蔼笑容便迅速褪去。
她端起小几上温热的参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瓷壁。
“嬷嬷，你看这沈家姑娘如何？”柳夫人轻声开口问向坐在对面一位面容沉静的老嬷嬷。这是她的心腹，钱嬷嬷。
钱嬷嬷微微躬身，措辞谨慎：“回夫人，老奴瞧着，这位沈姑娘……规矩礼数上是挑不出错的，模样也清秀，就是……太过怯懦安静了些。说话细声细气，眼神都不敢与人相对，瞧着不像是个能立得起来的。”
柳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放下茶盏：“规矩礼数，自然不敢出错。至于怯懦……林月柔将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夫人方才那话更是滴水不漏。这般作态，要么是真上不得台面，要么……”她顿了顿，“就是藏得太深。”
“夫人的意思是……”钱嬷嬷若有所思。
“谢家的态度摆在那里，是铁了心要护着这对母女。我们若此时提出任何异议，便是我们柳家不仁不义，苛待故交孤女。”柳夫人语气转冷，“可这沈知微，父亲新丧，不在祖籍守制，反投入勋贵府邸；母亲病重，她不在榻前日夜侍奉，反倒随姨母出入宴会。这般行径，岂是恪守孝道、谨遵妇德的大家闺秀所为？”
钱嬷嬷点头：“夫人所虑极是。这般女子，若娶进门来，只怕非但不能襄助二公子，反而会带累二公子和柳家的清誉。只是……如今有侯府撑腰，我们倒不好轻易开口退婚。”
“退婚？”柳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然不能由我们主动提出。”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先前派人去江宁，接触沈家二房、三房的动向，打听沈姑娘在江宁时的‘旧事’，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信息？还有，让雨柔那孩子，让她多陪我说说话。”
钱嬷嬷心领神会：“是的，夫人。江宁那边早已联系上沈家二房三房，就等夫人这边下令，便......表小姐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又得夫人疼爱，常来陪伴也是理所应当。”
柳夫人满意地颔首，重新靠回软垫上，闭目养神。
与此同时，镇远侯府，栖梧院西厢。
沈知微已换下了那身见客的藕荷色衣裙，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细布寝衣，乌发松松挽着，正坐在镜前由春棋拆卸那对青玉耳坠。
吴妈妈悄步进来，低声道：“姑娘，柳夫人已经走了。三夫人送客回来后，脸色瞧着尚可，还特意让碧荷过来传话，说姑娘今日应对得体，柳夫人很是夸赞了一番。”
沈知微看着镜中自己卸去钗环后更显苍白素净的脸，语气平淡无波：“姨母心善，只愿往好处想。”她顿了顿，问道，“妈妈觉得，柳夫人今日，可‘满意’了？”
吴妈妈上前接过春棋手中的梳子，示意她先出去，自己亲自为沈知微通发，一边缓声道：“老奴瞧着，柳夫人面上是挑不出错处的，话也说得漂亮。只是……”
“是啊，”沈知微轻轻合上眼，任由吴妈妈梳理着她的长发，“她今日来，满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确认了两件事：一，我如今确实依附侯府；二，我表现得足够‘柔弱’且‘守礼’。前者让她忌惮，不敢轻易逼迫；后者则让她觉得，或许有机可乘。”
“姑娘是说……柳夫人并未死心，反而可能另寻他法？”吴妈妈手上动作一顿。
“清流门第，最重颜面，岂会甘心被一纸婚约束缚，尤其是当这婚约可能带来‘污点’时。”沈知微睁开眼，眸底一片清冷，“她今日未露半分不满，恰恰说明，她已有了计较。接下来，要么是从我身上找出错处，要么……便是借他人之手，来搅浑这池水。”
吴妈妈神色一凛：“姑娘是指……江宁那边？还是……”
“都有可能。”沈知微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且等着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她话音方落，就听见院外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丫鬟压低嗓音的惊呼：“……不好了，姨太太又咳血了！”
沈知微脸色骤变，方才的冷静从容瞬间消失无踪，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只穿着寝衣便疾步冲向暖阁。
“娘！”
吴妈妈也急忙跟上，心中暗叹，姑娘她，怕是难得一刻真正的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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