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酉初时分,镇远侯府门前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谢珉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迎上来的小厮。他身着南山书院统一的靛蓝色细布儒衫,因赶路而微染尘色,袖口处还沾着些许墨迹,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朗朗清气。一双遗传自林月柔的桃花眼顾盼生辉,虽年仅十六,身量已与成人无异,行动间自带几分书卷清气。
“三爷可算回来了!”门房管事笑着上前行礼,“老夫人方才还打发人来问了两遍呢,说算着时辰该到了。”
谢珉颔首,步履生风地往内院去,边走边问:“母亲可在院里?”
“三夫人正在听雪堂呢。今日大姑奶奶也回来了,带着琮哥儿在老夫人跟前凑趣,五小姐也在慈安堂。”
谢珉闻言,脚步不停,径直往慈安堂去。穿过抄手游廊,远远便听见堂内传来孩童银铃般的嬉笑声。
“祖母安好!大姐姐安好!”他迈入堂内,先向主位上的张老夫人行了跪拜大礼,又转向一旁的谢明淑恭敬问安。
“快起来!快到我跟前儿来!”张老夫人见到嫡孙,满面喜色,忙不迭地招手,又对身旁的珍珠道,“快去给三爷端碗冰镇的酸梅汤来,这一路定是热坏了。”她拉着谢珉的手细细端详,心疼道,“这才三个月不见,怎么瞧着又清减了些?书院伙食可是不合胃口?定是读书太刻苦了!”
“劳祖母挂心,孙儿一切安好,书院山长和先生们都很照拂。”谢珉笑着宽慰,顺势从书箧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回城时特意绕道城南,在陈记泥人铺子买的,给五妹妹和琮哥儿解闷。”
谢明萱欢呼一声,像只欢快的小蝴蝶般扑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六个栩栩如生的泥人,正是《西厢记》里的人物,色彩鲜亮,形态可掬。
“三哥哥最好了!”小丫头拿起一个红娘泥人,爱不释手,甜甜地道谢。
韩琮也规规矩矩地作揖,小大人般道:“谢三舅舅。”只是一双大眼睛早已黏在那套泥人上,惹得众人发笑。
谢明淑看着堂弟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模样,柔声道:“三弟有心了。方才祖母还念叨,说按例该回了,怕你路上耽搁。瞧着气色倒好,想来功课未曾落下?”
“大姐姐放心,功课不敢懈怠。”谢珉回着话,又从书箧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这是书院后山新采的野蜂蜜,知道祖母夜里偶有咳嗽,兑水喝最是润喉。也给母亲和大姐姐带了些。”
老夫人闻言,更是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孩子,难为你处处想着。”又对谢明淑感叹,“珉哥儿是愈发懂事了。”
谢明淑含笑点头,打趣道:“咱们三弟如今是南山书院的高才,自然不同。只是下次归来,可莫要再这般破费,仔细把月钱都花光了,回头又来找我这个姐姐打秋风。”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谢珉被姐姐打趣,也不恼,只笑着挠了挠头,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憨态,转而逗弄起谢明萱和韩琮来,一时间,童言稚语,夹杂着谢珉清朗的笑声,好不热闹。
晚膳时分,慈安堂花厅内灯火通明。张老夫人居主位,谢明淑携韩琮坐在左下首,林月柔带着谢明玉、沈知微坐在右侧,谢昀与谢珉则坐在下首。
时令鲜蔬、清淡河鲜摆满红木圆桌,正中一道荷叶莲子炖乳鸽清香四溢。
膳毕撤去残席,奉上清茶。谢昀捻须看向儿子:“近日在读什么书?”
“回父亲,正在研读《春秋繁露》。”谢珉恭敬答道。
“哦?”谢昀颔首,“董子云'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作何解?”
谢珉略一沉吟:“此乃君子立身之本。然孙儿以为,为政者当义利兼顾,譬如漕运关乎国计民生,既要以义统利,也需计较功利,方能惠泽百姓。”
谢昀眼中露出赞许,又问:“《禹贡》篇中九州贡赋,何以扬州独贡金锡?”
“扬州地处东南,其金锡之精,盖因……”谢珉对答如流,引经据典。
这时谢明萱悄悄扯了扯韩琮的袖子,小声嘀咕:“你三舅舅又要挨考了。”韩琮忙捂住嘴,肩膀却微微耸动。
谢明玉安静地剥着莲子,沈知微垂眸静坐,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过。
谢昀的问题愈发精深:“近日漕运改制,你以为当以何为本?”
谢珉额角微见薄汗:“漕运之弊在于……在于……”他一时语塞。
“三叔,”谢明淑适时含笑开口,“三弟舟车劳顿,不如让他稍歇片刻?方才琮哥儿还闹着要三舅舅讲书院趣事呢。”
老夫人也嗔道:“就是,孩子才回来,也不让他喘口气。”说着将一碟芙蓉糕推到谢珉面前,“先用些餐后点心。”
谢昀这才敛了考较之色,温言道:“你大姐姐说的是。不过珉儿能思及漕运实务,已是进益。”
林月柔心疼地看着儿子,忙岔开话题:“微丫头近日读《舆地纪胜》,有些见解颇新奇。”
谢昀捻须点头:“不错,知微于地理志上确有天赋。方才珉儿说到漕运,她前日还问及漕河改道之事。”
谢珉眼中闪过讶异,看向沈知微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表妹竟在读《舆地纪胜》?此书考据繁复,便是书院同窗也多有畏难。”
沈知微放下茶盏,微微垂首:“表哥谬赞。不过是闲来翻看,偶有不解之处,岂敢劳烦表哥。”
谢明玉柔声笑道:“父亲总说微姐姐灵慧,如今连三哥哥也这般说。可见微姐姐是真真儿的才女,倒显得我们笨拙了。”
谢明淑笑着睨了她一眼:“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微妹妹沉稳好学是她的长处,你活泼伶俐亦是难得。”
这时谢明萱凑到谢珉身边,小声问:“三哥哥,南山书院有小兔子吗?”
童言稚语逗得众人大乐。谢珉耐心答道:“书院后山确有野兔,下回哥哥若能捉到,定给五妹妹带回来瞧瞧。”
直到戌正时分,众人方起身告退。沈知微随着林月柔退出慈安堂,走到月洞门前,谢珉快走几步赶上来。
“表妹留步。”夜色中他目光清亮,“方才所说《舆地纪胜》之事,明日我整理些书院收集的舆图笔记给表妹送去。”
“如此,多谢表哥费心。”沈知微敛衽一礼。
“自家兄妹,不必客气。”谢珉颔首,目送她由春棋提着灯笼引路,身影渐渐消失在曲径深处。
听雪堂方向,谢明玉挽着林月柔的手臂,回头望了一眼月洞门处那抹挺拔的身影,很快收回目光:“母亲,明日给祖母请安,我穿那身新做的湖碧色襦裙可好?”
“好,你穿着定然好看。”林月柔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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