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悄然浸染了镇远侯府的飞檐斗拱。听雪堂内,鎏金狻猊香炉吐出缕缕沉水香的清烟,淡雅宜人。
三爷谢韵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晚玉兰。他身着雨过天青色杭绸直裰,腰系同色丝绦,面容清隽,一派儒雅风范。
三夫人林月柔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目光怔忡地望着跳动的烛火,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虑。
“微儿那孩子...”林月柔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我这心里,就跟堵了团棉花似的。那般单薄的身子骨,那样小心翼翼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在江宁时,被妹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模样?”
谢韵转身走到炕边坐下,接过侍女递上的温茶捧在手中。“沈家突逢巨变,她们母女能从那虎狼窝里挣扎出来,已属万幸。只是苦了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许多。”
“何止是苦?”林月柔放下针线,眼圈微红,“她沉稳得不像个及笄之年的姑娘。你可见她看人时的眼神?明明是在笑着,眼底却清冷冷的。想起她小时候,是何等玉雪可爱、天真烂漫的一个小人儿...”
她语带哽咽,说不下去。谢韵将茶盏递到她手边,温言安抚:“夫人莫要过于伤怀。如今她们既已来了,我们好生照看着便是。栖梧院那边,一应用度都按最好的份例给。”
“这些我自然晓得。”林月柔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已吩咐下去,底下人若有谁敢怠慢,定不轻饶。只是...”她压低声音,“我只是担心,微儿这般性情,怕是随了她那哥哥...”
提到“哥哥”二字,谢韵神色凝重:“你是说...妹夫家的嫡长子沈翼宸?”
“除了他,还能有谁?”林月柔叹道,“那孩子,生来便与众不同。你还记得吗?那年妹妹带着宸哥儿回京,他才三岁?坐在席间,不哭不闹,眼神清亮得吓人。我给他一块极精致的桂花糖糕,他却只看了一眼,便奶声奶气地说'姨母,此物甜腻,有碍清虚'。”
谢韵眼中流露出回忆之色:“确有此事。那孩子天赋异禀,我记得文柏妹夫那时是既喜且忧。喜其聪颖,忧其...不类凡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直至十五年前,青阳观那位玄清道长亲自登门...”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月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火辉煌的江宁沈府上元夜。满堂宾客喧哗,丝竹绕梁。而在那片喧嚣之中,四岁的沈翼宸穿着一身宝蓝色小袍子,安静地立在角落,颈项上的赤金长命锁沉甸甸的,却压不住他那双过于澄澈沉静的眼眸。
“那时玄清道长飘然而入,满堂宾客竟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林月柔回忆道,声音带着敬畏,“道长仙风道骨,径直走向宸哥儿。他说的话,我至今记得——'此子灵台澄澈,身负宿慧,然命格特殊,需随贫道入山潜心修行,方可保自身无恙,亦不累及家门。'”
谢韵接口道,语气感慨:“当时妹夫和妹妹如何能信?如何能舍?妹妹当场便哭得几乎晕厥,死死抱着宸哥儿不肯放手。文柏妹夫亦是面色铁青,他是读圣贤书的,如何肯因这玄异之说便舍了嫡长子?直至...那道长取出龟甲,当众显现异象。”
那匪夷所思的一幕,至今仍是某些老辈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龟甲自生纹路,微光流转,绝非人力可伪。
“最令人心惊的是宸哥儿自己的态度。”林月柔低声道,“那般小的孩子,看着痛哭的母亲,看着挣扎的父亲,竟无半分惧色,平静地说'我愿意去'。那眼神...不像个孩子,倒像早已看透了尘缘。”
她说到这里,语气复杂,“妹妹因此大病一场,后来对微儿...也终究是存了心结。她总觉得,若非因为怀着微儿时身子不适,疏于对宸哥儿的看顾,或许宸哥儿...或许便不会对她如此冷漠。加之妹夫后来将对长子的愧疚与期望,都倾注在了微儿身上,亲自教导,百般疼爱,妹妹看在眼里,心中更是...”
“唉,造化弄人。”谢韵长叹一声,“文柏妹夫每年送往青阳观的香火供奉,几乎是沈家收益的一成,拳拳爱子之心,苍天可鉴。只是苦了知微这孩子,自幼便活在兄长那'不凡'的影子下,又承受了母亲难以言说的心结。如今文妹夫兄猝然离世,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护着病重的母亲,周旋于虎狼之间...也难怪她如今是这般性情。”
林月柔忧心忡忡:“我今日瞧着,微儿那眼神,那心思沉静的模样,竟有几分她哥哥当年的影子。我是怕...怕她心思太重,将来...”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谢韵沉吟道,“沈翼宸命中该有仙缘,强留反是祸端。而微儿...她如今挑起家中重担,心思深沉些,未必是坏事。至少,她们母女平安到了我们这里。”
他看向妻子,目光温和而坚定:“夫人,我们既为姨父姨母,便是她们的依靠。在这府中,我们需得护她们周全。至于将来...且行且看吧。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
林月柔点了点头,却依旧心绪不宁:“我只盼着妹妹能快些好起来,微儿也能...稍稍放下心防,莫要活得那般累。”
窗外,最后一抹余晖收尽,夜色悄然笼罩。听雪堂内的烛火在渐深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也照不亮每个人心底深处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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