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绛仙会突然这么问,张贞先是一愣,随后才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早就猜出来了吧?”
绛仙挑眉不语。
“对不起,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是怕你继续因为之前的事情纠结,打扰到其他事情。”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无聊?”绛仙反问。
张贞、不,谢如许垂下眼解释道:“自然不是,除此之外也有我自己的缘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绛仙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轻哼一声:“莫名其妙,你的事情爱说不说,我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停顿片刻,绛仙又问,“对了,当时在牢里,也是你对吧?”
谢如许莞尔。
绛仙了然,“那你怎么现在又不装了?知道我发现了,还是说你知道怎么面对我了?”
“你不是不想问了吗?”
谢如许一句反问,让绛仙不由哽了一下。
谢如许也知晓此时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急转,道:“时间不够了。”
“什么意思?”绛仙脸色也沉下来。
“我原本以为我们在幻境内经历这些幻境外的时间并不会改变,可是我方才忽然发现,幻境外的时间竟也在缓慢流逝,就算时间过得再慢,此时此刻礼新一日到来也不远了,若是再继续下去,阿恙怕是……”
绛仙蹙眉道:“你怎么……”
“是我学艺不精了。”谢如许也是一脸忧虑。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绛仙问。
谢如许定了神色,转头看向不远处耸立在云端的黑塔。
“经过这么多年的风沙雨雪,这城中的一切都该消失才是,可是它们如今依然好生立在这里,那就说明它们早已不是普通的砖瓦,而是执念化形。”
“程尚的执念?”绛仙道,“怪不得单单凭外力毁不掉这几座塔,那我们现在就是要消散程尚的执念咯?那我们快些出去。”
“不,你现在可知晓程尚的执念是什么了吗?”谢如许问。
绛仙信然:“不是她妹妹的病吗?”
谢如许却摇了摇头:“不是,准确来说是,不止。”
“还有什么?”绛仙在脑中把所有和程尚有关联的人和事都过了一遍,还是没想到除过程凝外第二个能让程尚这般在意的人,“他也没有其他在乎的人了啊?”
“不是其他人,而是在程尚程凝兄妹俩身上还有其他的事情。”谢如许答道。
见绛仙还是不解,谢如许的目光中带上一丝诧异,随后又很快明白。
绛仙没有父母、兄弟姐妹,自然不懂平常亲人之间的感情,所以程尚和程凝间那丝微妙的氛围她也完全感受不到。
他答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与寻常兄妹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绛仙还是发懵。
谢如许没有继续说下去,轻轻握住绛仙的手,将掌心的暖意传递给她。
“这一次,我们去看程尚的一生。”
话音刚落,绛仙便脚下一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握紧身边唯一可以稳住身体的东西,自然而然的便揽住了身旁谢如许的腰。
感受到腰间的力气,谢如许僵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揽住绛仙的肩膀,让她觉得更放松些。
等到脚下的虚空被实地取代,绛仙才放下心来环顾四周,发现这次周围的环境竟然不是玄夫城,而是一处光秃秃的荒地。
“这里是?”
头顶很快响起谢如许的声音:“不知道,但是是程尚记忆中的场景。”
闻言,绛仙抬头,意外发现现在头顶的那张脸竟然不是张贞的脸,是谢如许自己的脸。
“诶,这次我们没有借其他人的身体吗?”绛仙问。
“嗯,因为程尚与周泠祝红泥不同,他的一生不仅被拘束在玄夫城一个地方,我们要看他的一生就只能用这个方法,所以这次我们只能看,连感受都没有了。”
“你当时不是说我们存在在过去唯一的方法是找一个媒介吗?那有这样的方法你怎么不早说?”绛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谢如许轻咳一声:“身临其境嘛……”
“你又唬我?你!”绛仙作势要往谢如许胸膛上来一掌,却被他抢先握住手腕,道歉迅速,“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你!”绛仙想生气,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一甩手将他推开,不再理他。
谢如许静静站在她身边,或许也知道她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在装装样子玩。
两人沉默着站了片刻就见到高低错落的一行人正争先恐后朝着这边一个小土包走来。
“都别和我抢,我老娘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率先扑在地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紧随其后一位年轻的妇女也扑了上来按住他的手,“先救我孩子,我孩子已经发了好几日的烧了,他得吃点东西,得吃点东西……”
“这年头谁家没个要死的人?说这些话有什么屁用?还是靠抢得实在。”
话音刚落,一个还算壮实的男人一把将地上的两人掀开,整个人覆盖在小土包上,短粗黝黑的手指在地上抠挖着,最后只挖出一条短短的树根。
男人大喜过往,迅速地把树根揣进怀里就推开周围涌上来的手往回跑。
“别跑啊,我孩子真的得吃点东西啊……吃点东西……”妇人哭喊着追上去,可是还没追几步就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黄土扑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但她还是放声哭喊着,试图让男人心软。
可是在乱世,心软的人是活不下来的。
方才一起过来的一行人也没有一个为她驻足,而是见这里唯一的食物被抢走,哀嚎几声后转身往别处去寻食物。
妇人哭到力竭,爬都爬不起来。
正当绛仙以为她就要这样死在这里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了。
是一个干瘪瘦弱的男孩,因为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骷髅架子,绛仙一时也猜测不出这孩子的年龄,甚至连他是不是程尚都分辨不出来。
“你没事吧?”
稚嫩却嘶哑的声音从妇人头顶传来,勉强能听出这是一个小孩子,但是更多的是像指甲在树皮上剐蹭的声音。
妇人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透过雾蒙蒙的视线观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男孩朝她伸出一只形同枯槁的手,“我扶你起来。”
妇人愣神片刻才将手搭上男孩的小手。
男孩鼓起脸颊,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妇人扶起,可刚刚站起的妇人很快就又朝着一边倒了过去,男孩连忙上前用身体支撑着她。
“你……你住在哪儿,我可以送你回去。”男孩道。
妇人眼前清明些后受宠若惊,还有些担心这小男孩不怀好意,毕竟前些日子她可看到了不少因为被别人发现了住处,被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的人家。
“这……”
见她纠结,男孩又道:“若是不想,那我陪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身体缓好些再走。”
“谢谢。”妇人干裂的唇瓣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家里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找吃的?这世道小孩子出来可不安全。”妇人关心道。
男孩下意识地想去捂藏在胸口的树皮,又很快反应过来转而局促地擦了擦自己的脸,“我家里没人,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妇人蹙了蹙眉,看向男孩的目光带上了些怜悯,渐渐无言。
等到天色将暮,两人才缓缓站起身。
“天快黑了,在外面不安全,你快走吧。”男孩对妇人道。
妇人点了点头正要走,脚步却忽然又慢了下来。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妇人转头问。
男孩勾起一个真诚的笑:“程尚,前程似锦程,高尚的尚。”
妇人愣了一下,她不认字,即使程尚说明了是哪两个字她也不知道,可听他这么说,还是夸赞道:“还是个有才的孩子,战争之前,是个富家小公子吧?”
男人腼腆道:“不是,我爹娘是教书的。”
“那也很厉害了。”妇人诚心夸赞。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吧。”程尚对妇人招招手,正要离开却被妇人叫住。
“等等。”
程尚转头,妇人慢吞吞地道:“你一个人住的话,要和我回家吗?跟着大人也能有个照应。”
“我……”程尚纠结了一下后道,“不用了,我还是一个人待着吧。对了,你刚刚说你家孩子生病了,严重吗?”
妇人眼底暗了一瞬,“怎么能不严重呢?怕是也没有几日了。不过现在的世道,死了要比活着好,不用受那么多苦,我还想着能多陪他一日是一日,等他病死了,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不行。”
程尚立刻反驳,手再次附在胸口上,听到妇人病重的孩子,眼前不禁浮现出妹妹那张苍白的脸。
犹豫许久,他才缓缓从胸口掏出一块干巴巴的树皮:“你刚刚没抢到吃的,这个给你。”
“你怎么有……”妇人看向程尚的目光带上惊诧,她实在想不到这么瘦弱的孩子是如何从其他人手里抢到食物的。
程尚小跑几步,将树皮塞进妇人怀里就转身快速朝着夜色跑开。
看着男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妇人双唇颤动,手中冰冷粗糙的树皮竟也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几乎要将她的手心烧穿。
在战争的蹉跎下,人与人之间好像就只剩下了欺骗、争抢和相互算计,没有人会因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而饶过她,帮助她,相反会将她视作待宰的羔羊。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收到这样的好心了。
许久许久,她终于咽下了热泪,伴着身侧刺骨的冷风转身蹒跚的离开。
程尚一路小跑着来到一个小小的石洞前,石洞口被一块颜色的其他地方相似的石块挡着,像是一扇门。
站在门口,程尚才掏出怀里全部的树皮,这些树皮只一个小孩的手掌大,一个人吃都不一定能吃得饱,更别说他要和妹妹分享了。
犹豫许久,程尚摸摸自己干瘪到能摸到骨头棱角的肚子,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石门。
“凝儿,我回来了。”程尚费力地勾起一个笑,不想让对方担心。
可当他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蜷缩在大石旁的小小身影,嘴唇发白,双目紧闭。
“凝儿!”程尚心跳一滞,几乎失声。
他快步跑上前,颤抖着手将程凝小心翼翼扶起,忐忑地在她鼻下探了探,见她呼吸微弱但平稳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出去的时间太久,凝儿等睡着了。
一颗被高悬的心缓缓落下,但呼吸还是无法立刻归于平稳。
程尚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双腿已经有些发麻了,站起身时还不由地踉跄了一下。
绛仙看得眉头紧皱,虽然之前就听说过八百年前的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事,但如今真实地置身于此,所见之处皆是满目疮痍,还是会不由的疑惑:
“这场战事究竟是因何而起?为何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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