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安睁开眼,看见的是似曾相识的土黄色屋顶。
倾斜的房间,角落里堆积的黄沙,一切都是那样似曾相识。只是没有压得他难以动弹的沙堆。
夜晚比贺子安想象中的要明亮。从贺子安的位置,可以看到房间的另一侧李娜炅的侧脸。恬静的睡颜和均匀的呼吸,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一切都和静谧的沙漠之夜如此地合拍。
也没有夸张到快要掩埋她的沙子。贺子安不用去叫醒她,打破这般安然的睡眠。
再看向记忆中李乐天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那个已经很难称得上是窗户的洞口,李乐天曲腿,侧身坐在其中,上半身弯曲着,头快要埋到两膝之间。局促地蜷曲着。
视线越过李乐天,可以看见璀璨的星空。夜空的底色不是黑色,而是透出微微的红。那些红色和亮白的光点,从指间,从上身与双腿的空隙里映入贺子安的眼帘。也勾勒出李乐天的身影。
贺子安长舒一口气。他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你醒了?”李乐天侧过头问道。因为这是夜里,他又逆着星光,贺子安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情。
你为什么醒着,不是说因为常在剑炉旁入睡,已经习惯了吗?贺子安想这样问。但话刚到嘴边,他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做了一个梦。”贺子安开口道,“我们三人在这里比试,看天亮之前谁运转的周天更多。”
“李姑娘运转了二十四次,你运转了二十次。我运转了十九次。”李乐天等贺子安说完了有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其实我留力了,我没有想和李姑娘较真。”
“是么?我可是竭尽全力了啊。”贺子安怔了怔,目光移向土屋地面的裂缝,“是你吗?”
“李姑娘选择了我们。”李乐天选用了很奇怪的措辞。半晌,他又补充道:“最后是靠李姑娘我们才活下来。”
侧卧着的贺子安试图坐起来,撕裂般的疼痛立刻从每一寸肌肉传向大脑。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剧烈的痛感,让他连自己摔倒这一事实也无暇顾及。他甚至已经不能控制面部的扭曲和身体的抽搐。
“动作不要太大。”李乐天双手环抱住膝盖,十指相扣,“像这样蜷缩着,你能感觉好一些。”
疼痛略微缓解后,贺子安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因为视野高度变化,传达到他眼中的光线也发生了改变。在这个高度上,他可以看到李乐天的神情,比他想象中的平静多了。
“李姑娘怎么样了?”贺子安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碎掉了自己的剑心,情况很不好。”李乐天皱眉道:“和你一样,已经昏迷了几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刘梦得呢,我们是暂时摆脱了他,还是……”
“你是说那个老头吗?”李乐天问。他向贺子安招了招手,贺子安强忍着疼痛,踉踉跄跄地走向窗口。
几日过去,土屋周边的地貌完全改变了。掩埋楼层的黄沙消失,原来这是一幢四层,而不是三层的土屋。这时间,贺子安他们正处在这片沙原的最高点,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贺子安无法想象李乐天是忍着怎样的疼痛,才把他和李娜炅从这幢高塔般的土屋底部带到了顶层。站在窗口的边缘,他也得以看清天空中红色的来源。在土屋的西方,越是贴近沙原的地平线,那种红色就越是深沉。
“你还好吗?”
“别太操心了。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高。”李乐天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也不用担心血宫的人会回禀情况,那个老头,”李乐天想了想,换了说法:“刘梦得把他们都杀了。”
“嗯。”
“我们本来都要死的。”李乐天认真地看向贺子安,“是李姑娘选择了我们。你,还有我。”
贺子安看向沉睡中的李娜炅。那副面容是这么的恬适,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还在那个贺子安无法入睡的夜晚。
“黑山上的事,也许你并不在意,但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
“嗯?”
“那日我和辛姑娘在云霞峰相见,并不是她约的我。”
贺子安垂下眼睛,看着星光下飘荡在空气中的似有若无的流沙。那些细密的沙粒,如同丝绸的飘带,可以看见外形,又恍若是透明的。
“我的确收到了信。”李乐天也看着远方,好像想要让自己的目光穿越广袤的沙漠,重回到云霞峰。看一看那些挺拔的劲松,还有云彩、星空和并没有出现的月亮。
“信并不是辛姑娘写的。”李乐天接着说:“她也收到了类似的信,所以才会夜赴云霞峰。这些信,并不是出自我,也不是出自辛姑娘。”
“是赵政吗?”
“我的那封信似乎是出自赵政之手,”李乐天回答:“辛姑娘的出现,也是在赵政的意料之外。所以恐怕还有另外的人参与其中。”
“是血宫的人。”
“如果是的话,那还能叫人安心些。他们的目的看来很单纯,只是掳走辛姑娘,逼迫她成婚。不论怎么说,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李乐天收回了目光,他等到贺子安也看向自己,才继续说:“这一点需要你去向血宫的人验证。如若不是,恐怕辛姑娘今后还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我知道了。”贺子安沉着地点了点头。
“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辛姑娘自始自终选择的都是你。”李乐天看向李娜炅,“我不能放任李姑娘这样下去。如果回到中原的话,我大概能找到可以修补她剑心的人。”
“我没问题的。”
“血宫那人,我在云霞峰见识过他的手段。”李乐天顿了顿,“武功不在我们三人之下,此番深入敌阵,前路艰险。”
“就像你说的,叡恩一直选择的都是我。”贺子安笑了笑:“我怎么能够不回应呢。”
李乐天确认了贺子安坚定的眼神,抬手指向远处的红色的最盛的位置:“那里就是刘梦得死去的地方,大火三日不息。”
“人一旦死去,气息也该消失了。为何……”
“是祸心宝剑。”李乐天说,“这种剑有常人无法想象的神力,我幼时在铸剑城曾经见过另一把祸心宝剑。但是这种剑也是魔鬼,稍有不慎就会落个被剑所反噬的下场。”
“是嘛,”贺子安陷入了深思,“原来是这样。”
“早些歇息吧。”李乐天转身走到墙角坐下,“明天就要继续赶路了。”
*
天刚蒙蒙亮,贺子安就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离开了梦乡。他眼睛睁开,面对墙壁侧卧着,却始终保持着沉睡的姿态一动不动。
响动没有持续多久。一切恢复寂静后,贺子安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翻身坐了起来。衣服褶皱里的黄沙扑簌簌地落下。土屋的地面,也铺了一层薄薄的沙粒,还有一些依稀可辨的脚印。阳光从窗口闯入,泽被到的沙粒都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
通往下层的楼梯边上,斜放着一把血宫的佩剑。应该是李乐天从血宫侍卫手中取来的吧。剑的旁边,是一个包裹得严实的包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贺子安尝试着起身,他身体上的疼痛依然舒缓了不少。他走到窗边,看向西方,那里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还有微微扭曲着的空气。和沙漠里其他的地方并无二致。
走到楼梯旁,贺子安费了好大的劲才蹲下。他龇着牙,现如今蹲下反而比起身还要困难。解开了剑旁边的包袱,里面是一些干粮和水。他拔出了那柄长剑,剑刃上有些豁口,但也总比什么也没有好。
下楼梯的过程举步维艰。他从前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下楼梯也能让他如临大敌。那柄长剑在作为武器战斗之前,先一步充当了贺子安的拐棍。
土屋的边上栓着一只骆驼,这只骆驼也不是他们来时所骑的那几只了。大概也是血宫的骆驼。
贺子安骑上骆驼,瞧了瞧身后四层高的土屋,又回过头看向西方。
目及之处只有黄沙,可是他好像听见了熊熊烈焰燃烧的声音。
*
“师姐她们会没事吗?”千树看着月光下深蓝色的海子问道。
韩孝周没有回答。
几天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繁茂的树林,现在却成了一眼看不到头的海子。韩孝周和千树等了很久,汹涌澎湃的水波才平和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是大多数祸心宝剑使用者的下场。”韩孝周看着海子的中心,“贪取力量,受制于心魔,最后被吞噬。”
千树想起“海啸”爆发时的情境,现在还不禁胆寒。如果不是师父搭救她,她肯定也被这股力量淹没了。
“即使是强大到这种地步,还会想要借助外物吗?”
“北境的帕莱尔冰原。传说那就是祸心宝剑的造物,当年前去寻剑的诸位剑侠,至今还冻在冰层之中。越是强大的人,祸心宝剑的诱惑就越大,特别是与自己相性相合的宝剑,没有人能够拒绝。”
“为什么这个老头的剑意是火,却偏偏带了一把‘海啸’?”
“这的确是有些不合情理。”韩孝周向前走了一步。
千树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最后还是没敢触碰韩孝周的衣角。“师父,你要去哪?”
“你在此处等候。”韩孝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平静的海子上移开过,“为师要去取回这把祸心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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