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叡恩知道监兵骗了自己。
这些天以来,她体内的真气逐渐在消弭,这都是拜血宫所准备的食物所赐。食物中混入了某种她认知外的毒药,正一点点地蚕食她的真气,慢慢地把她变成一个普通人,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她依旧每天按时、定量食用守卫带来的饭菜,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辛叡恩曾经反抗过,但都以失败告终。她甚至敌不过陵光一人,遑论独自从血宫中逃脱。可如果因此就有人认为她这是看清了自己无法对抗的命运,所以才任由血宫毒害自己,任由他人像是摆弄玩偶一样摆布自己,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不是放弃了反抗,而是不想自己最终输给饥饿。就算最终难逃死去的结局,她也不会是窝囊地断食而死。监兵的确哄骗自己吃下了带毒的食物,但有一件事或许她说的没错。贺子安一定在寻找自己的路上,辛叡恩坚信这一点。
辛叡恩期盼着。期望贺子安能在她的武功彻底消失之前到来,那样的话她还不至于彻底沦为累赘。
监兵已经有几日没有来寻她,想来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自是再没有与她继续与她假意亲近的理由。
日出,辛叡恩便开始在房中舞剑。下午,便在窗边静坐,看着远处的飘荡的流沙出神。这样的生活,逐渐成了她的习惯。
这天,她舞剑过后,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歇息。她的手搭在窗框上,指甲盖上不一会儿就堆积了薄薄的一层细沙。不过没什么关系,因为她稍事休息就要前往浴池沐浴更衣。等到从浴池返回,中午的饭食也就正好送到了。
她的每一天都参照前一天的轨迹,按部就班地重复着。她已经完全可以预见将要发生什么,宛如一位先知。
窗外有些不一样的声响。起初,辛叡恩没有太在意。可是慢慢的,她听见了那些声响里好像夹杂着喊杀与尖叫。
辛叡恩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一批又一批的守卫跑向同一个方向,消失在窗口的死角。房屋的朝向限制了她的视野,她试图探出身子以求看得更远,但遗憾的是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很快,她的房门外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以极快的速度远离她。
她已经错过了沐浴的时间,午饭的时间也早已经过去。今天的血宫分外喧闹,她的房间却格外地安静,没有带着换洗衣物来领她去沐浴的侍女,也没有提着木盒来让他吃掉有毒饭菜的守卫。
“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会是一个机会吗?”辛叡恩屏息静气。她已经放弃了什么也观察不到的窗口,双眼牢牢盯着那对紧闭的房门。
正在她要起身的时候,常伴监兵左右的侍女开门进来了。辛叡恩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默默坐回到椅子中。
辛叡恩记得侍女的名字叫做春华。沙漠的春天,罕见花朵盛放。初次得知侍女的姓名,辛叡恩有些哑然。不过后来想想,这也许是监兵内心深处的美好愿望。那时的辛叡恩认为,监兵既然将美好的愿望赋予了侍女,也许她会和血宫之中的其他人不一样。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对监兵的成见开始有了些许动摇。现在回过头去看,这种动摇大概是错误的。
春华手里没有换洗的衣裳,也没有盛装了有毒饭菜的木盒。她的面色恓惶,双手交叠紧握着,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从容。
辛叡恩的目光越过春华,看到门口的看守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有人闯进了血宫。”春华说。
“你们是怕我逃掉吗?”
春华交叠的两只手更加用力,辛叡恩竟在她的脸上瞧见了委屈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事?”辛叡恩换了柔和些的语气。
“乱成了一锅粥。那人或许是血宫的仇家。”春华茫然地看着地面,回答道。片刻之后,她又抬起眼睛,说:“小姐吩咐过,如果她没回来,就让我找个机会放走你。”
辛叡恩也直率地与她对视。
春华张开了手掌,掌心中是一粒深蓝色、零星散布着黑色斑点的药丸。
“这是给我的?”
春华点头。
“我听你们小姐的劝告,吃了血宫的食物。现在就快要散尽前二十年的修为。”辛叡恩语气澹然,仿若是在说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春华先是面露惊讶,而后又频频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来你也并非不知情。”
出乎辛叡恩意料的,春华没有做出任何辩解,而是坦言道:“是我下的毒。”
“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吃你给的‘解药’?”
“我不会害您。不仅不会害您,我还有求于您。”春华摇头,说:“因为小姐不知道南宫大人给你下了什么样的毒,所以才会让我用更猛烈的毒尝试将其吞蚀。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不能把救你的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为了救我,才会给我下这种散尽功力的毒。”
“不。”春华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犹豫,她没有打算说谎话,“是我们的毒和南宫大人的毒,两种毒药综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了这种散尽功力的毒。”
“这是你们计划之外的事。”
“的确可以说是,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结果。”春华陷入了深思,她将药丸收回到袖口中,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瓶。她将玉瓶中的药丸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平铺到左手的掌心中。右手将玉瓶放到桌面,开始认真地挑选,“这样一来,就不能用这个药了。”
辛叡恩看见她紧锁着眉头,从掌心中挑拣出一粒红色,一粒黄色的药丸。
“你说你有求与我。”
“我希望辛姑娘你能帮帮小姐。”
“监兵?”辛叡恩不解。监兵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这个侍女不去找血宫门人,反倒跑来这里寻求自己这个外人、阶下囚的帮助,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只有不是血宫门人的辛姑娘,才能够帮小姐。”像是看穿了辛叡恩的想法,春华解释说:“小姐几日前去了门中的禁地,自那以后就没有音信。除了您以外,没有人会帮助我。”
这是门派内的斗争。辛叡恩立刻想道。
春华将左手的药丸放到桌面上,不停地寻找着。越是寻找,面色越是焦急,几乎要哭出来了。
辛叡恩起身,来到桌旁。“我相信你的话,还差什么?”
“一粒绿色的药丸。”春华已然有了哭腔,“明明应该在这里面的。”
辛叡恩望向桌面,她也的确没能看见春华所说的绿色药丸。鬼使神差地,辛叡恩拿起被春华放在了一旁的玉瓶。
玉瓶里传来微弱的叮当声,还有药丸滚动带来的孱弱的震颤感。辛叡恩将瓶口朝下,向着春华的掌心。
一粒绿色的药丸不偏不倚地滚落了下来。
*
韩孝周也没有想到,“海啸”与自己的相性会如此契合。短短几日,她已经完全调和了这柄祸心宝剑之中所蕴含的剑意。
好几次在人与剑的剑心快要交融时候,修炼停了下来。不是剑在拒绝她,或是准备尚未充分,而是韩孝周自己还没有做出决定。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迈出剑心相融的那一步。
千树站在竹筏的前端,熟练地控制竹筏绕过水上的池杉,不断前进。回来的路上,千树的话少了很多。
虽说这些日子韩孝周醉心于融会祸心宝剑所蕴藏的剑意,但也敏锐地感知到了自己这个弟子心境的变化。烟雨七子覆灭,林珍娜也出逃,这让韩孝周不由得担忧烟雨楼的未来。她几次三番在临门一脚之际放弃了剑心相融,一个方面也是因为内心有所顾忌。
韩孝周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可是同时她也明白,人的寿命是有限的。烟雨楼总归会有需要交到其他人的手中的时刻。
“师父,”最后,还是千树率先开口,“你真的一开始就打算放弃师姐了吗?”
韩孝周沉吟片刻,问:“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和你们说了什么?”
“要坚定,要自持。”
“不是我放弃了你的师姐,我不会放弃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千树始终背对着她,韩孝周还是点点头,“是她放弃了她自己。不但落入**的陷阱,还违背了门规将烟雨辞传授给了男人。”
千树沉默了。
“那人说的是真的吗?”千树又问,“我和师姐,最终只能留下一个。”
“我和师姐。”韩孝周看着水面的浮萍,心中不禁感叹,几十年的时光如若白驹过隙,一切都改变了,只有浮萍还和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她继续说:“我和师姐一生都奉献给了烟雨辞,我们的梦想就是重现先辈们所描绘的烟雨辞的模样。如果烟雨辞选择了她,我也会甘愿奉献自己。”
千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空气仿佛也变得有些异常。她努力平复掉自己内心的敬畏、抵触与恐惧,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做不到。如果是那样,我宁愿烟雨辞选择的是师姐。”
“烟雨辞已经不可能选择她了。”
千树突兀地生出了勇气,她还想说些什么,也许是要为林珍娜求情。但就在这时,韩孝周厉声打断了她,她刚刚生出的勇气霎时间消失无影。
“你既然还没有做出肩负起烟雨楼传人责任的觉悟,也没有必要回去了。”
千树只觉得竹筏一下子轻了些。韩孝周离开了竹筏,站在千树前方不远处池杉的枝头上,面朝着烟雨楼的方向,背对着千树。
师父生气了吗,因为我说出了那样不负责任的话。千树畏缩地望着韩孝周的背影。从进入池杉林开始,她就一直背对着师父,不敢看她。现在师父似乎是生气了,千树才想要观察她的神情,可是这时师父又背对着她了。
“师父,我……”千树想要替自己辩解,但一时也想不出像样的话语来。
“你离开吧,我能教的,已经全教给你了。”韩孝周说:“以你现在的心性,不该再回到烟雨楼。”
“师父。”千树的眼眶里,澄澈的泪泛起了水花,“您不要我了吗?”
“去找柳时恩,你知道她在哪。好好思考我传授给你的东西,一年之内,没有我的诏令,不得擅自回到烟雨楼。”
韩孝周没有再给千树开口的机会。她一挥手,劲风带着竹筏后退。千树站在竹筏的前端,看着韩孝周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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