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陈应失忆那天,秦砾塘和烟酒过了一晚,熬得双眼猩红,清晨走出房间的时候把秦锦缇吓了一跳,要叫医生过来给他看。
秦砾塘摇头,又点烟。
恰逢棋牌室里的员工下班,跟秦锦缇打完招呼,转头跟秦砾塘打招呼,秦砾塘穿着皱巴巴的衬衣靠在柜台,下巴冒出胡茬,神情麻木地站着,不理人。
秦锦缇多少年没见他这样过。
当年他爸妈车祸去世的那段日子,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她作为堂姐去看他,跟他说说话。十八岁的孩子,家里捧在掌心的少爷,相貌端正,性格活泼,活得意气风发,却在一夜之间成为孤儿,令人唏嘘。
今儿这如此颓丧的神态,不知又是受了什么打击。
秦锦缇坐下看账,看了一个多小时,秦砾塘抽完一包二十根的烟,烟雾缭绕,他咳嗽,说话时嗓子喑哑,“我不明白,为什么只忘了和我的事。”
秦锦缇顺着他的话回答,“医学上叫选择性失忆,更多的是心理原因。”
秦砾塘靠在门上,喉结上下滚动,语气晦涩艰难,“他怪我。”
秦锦缇试探性地问,“小应?”
“人吧,奇了,贱得很,谁离了谁不能活?”秦砾塘笑得比哭难看,“可就是想,越伤心失落越想,越得意风发越想,想他陪着,见证,低谷、顶峰……”
见弟弟这样,秦锦缇心里也难受,安慰他,“或许放下会好一些。”
“怎么放?如果晚两年相遇,如果那两年里我不是没有他陪着就想死,我应该能放下。”
“糖糖!”秦锦缇喊他小名。
这个小名是秦砾塘亲妈起的,把他当小公主养,把他溺在爱里养。
秦砾塘抬头看秦锦缇,“姐,我没事,我洗澡去了。”
开车离开蓬莱,时间还早,迎着第一缕朝霞,秦砾塘去林氏庄园拜访陈应的母亲陈温柔。
陈温柔和陈应一样,情绪淡淡的,拒人千里之外,秦砾塘旁敲侧击,陈温柔则避而不答,谈话进行到最后,秦砾塘只能单刀直入。
“您能告诉我小应为什么会失忆吗?”
“我不知道。”
“他当时在哪家医院就医?”
“我不知道他失忆了。”
陈温柔披着披肩,端起茶杯,低头喝茶,某一个角度眉眼间像极了陈应,“他和我不亲,你来问我,问错人了。”
秦砾塘坐在陈温柔对面,坐姿规矩,从坐下来那一刻他就维持着一个小辈的姿态,没看轻这个给人当小老婆的女人。
“您就是这么给人当妈妈的吗?”
陈温柔微怔。
礼貌的年轻人,突然发难,指责她没有尽到当妈的责任。
秦家的三少秦砾塘,西装革履,双手搭在膝盖上,手腕上的表盘发着细碎光芒,面容冷静,陈温柔想起她以前就见过他,频率最高的时候是在陈应刚回京市那一年,开着各种豪车到小楼下等陈应,陈应立马换衣服下楼,坐进副驾驶,一出去就是一天,深夜才归家。
那时候的陈应,还很有温度,虽然情绪也淡,但眼里含笑。有时候他在家里喊“妈妈”,她不回答,他也不会太失望。
秦砾塘微微低头,“抱歉,陈阿姨,我失态了。”
年轻人进退有度,陈温柔让人送秦砾塘出门,她坐在沙发上发呆一会儿,拿起日历撕掉一页,发现今年又快结束了。
秦砾塘让人去调查陈应的就诊记录,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他好像是突然失忆的,某一个清晨醒来,他忘了秦砾塘这个人,忘了和秦砾塘这个人的所有过往。
晚上十点,秦砾塘开完会,一个人坐在办公椅上,突然就觉得挺好笑,他多自作多情,以为陈应也会偶尔想到他,不来见他是和他闹。
他忍耐,一直忍耐,连他有男朋友也忍,还不忘叮嘱自己把失落的、嫉妒的眼神藏起来。
车里那个吻,实在是他的忍无可忍。
“叮——”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秦砾塘的思绪被打断,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把手机拿过来,“安凌羽”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多年前加上好友,从来没有发过消息。
点开消息之前,秦砾塘的手指顿了一下。
安凌羽本身并不值得忌惮,但他把陈应当武器,就能肆无忌惮伤到他。
两秒钟之后,秦砾塘点开消息。
“呵——”
秦砾塘笑了一声,手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晚上十二点多,财富花园的居民楼里静悄悄的。
下一个瞬间,七楼走廊里的感应灯亮起。
“砰砰砰———”
礼貌的敲门三声,不轻不重,安静了几秒,门里面响起脚步声,下一秒,门开了。
门里门外,两个人对视。
“呵。”秦砾塘双手插兜,眼神阴狠,“你胆子很大。”
安凌羽紧紧捏着门把手,挑衅地勾唇,“要进来看看吗?他还在我床上。”
“是吗?”秦砾塘抬腿,进了门,一步步逼近安凌羽,安凌羽不断后退,秦砾塘看不上他这副明明怕得要死还强装镇定的样子,“你这样的,他愿意上吗?”
安凌羽脸色惨白,秦砾塘扯了扯嘴角,突然在他小腿上狠踢了一脚。
“咚”一声,安凌羽狼狈地单膝跪在地上。
秦砾塘居高临下,“不脏吗?你这样的,十三四岁就出卖皮肉的婊|子。别的孩子放学回家,你放学去宾馆接客,躺在男人身下叫,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清楚吗?”
这话很难听,但安凌羽以前就从秦砾塘嘴里听到过了,所以并不觉得太耻辱。
“秦总是在吃醋吗?”安凌羽放开掐出血的手掌,四肢紧绷着,阴恻恻盯着秦砾塘笑,“你不甘嫉妒的样子真是恶心丑陋,看着我和陈应在一起,你杀了我的心都有吧?哈哈哈,还要装作大度。秦砾塘,你高高在上,可是在陈应面前,你哪怕跪着,求着,他都不看你一眼呢。”
安凌羽爬着站起身,“我是婊|子,可陈应愿意睡啊,你是天之骄子,你像狗一样求他上他都不肯,你在高贵什么啊?”
确认了陈应不在,秦砾塘冷眼看着安凌羽发疯,“陈应和你是假情侣,你趁他记忆混乱,说成真情侣,安凌羽,你贱不贱?”
“我贱啊,你不早就知道了吗?为了得到陈应,我连给他下药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安凌羽想起在南坞镇的日子,神思恍惚,喃喃道,“那天我本该得到陈应的,我可以把他留在南坞镇,这个世界太糟糕了,但我有陈应,可以和他抱团取暖……”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狭小的屋子里闷得无法呼吸,陈应闭着眼乖乖躺在床上,安凌羽觉得自己离陈应好近好近,他马上要和他永远绑在一起了。
偏偏秦砾塘出现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蔑的眼神,恶毒的言语,而他躺在地上,满身的汗水,黏黏腻腻的或许还有味道,眼睁睁看着秦砾塘抱走了陈应,轻而易举碎了他的梦。
安凌羽已经癫狂,秦砾塘往后退了几步,松了松领带,“不可能的,我不会让陈应留在南坞镇,更不可能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呆在阴沟里,陈应的一生,我将亲手送他站在顶峰,前路光明,屹立不倒。”
所以隐瞒下药这件事,带他回京市,请名师,考京大,远在国外知道他想进娱乐圈,亲自替他选经纪人,为他选剧组,为他规划发展路线。
“可笑。”安凌羽轻嗤,“你知道陈应为什么和我假装情侣吗?”
“你当然不知道,你出国了,你不知道你们那个圈子里没人看得起他,最过分的一次,他们聚众吸du被发现,责怪看门的小应,把小应关在杂物间整整七天,要不是保姆进去拿东西,他就要在里面关到死,根本没人记起他。”
“连跟我谈恋爱,都是为了讨好祁煊,小应不是同性恋,可祁煊是,小应就给自己找一个男朋友,和他变成同一类人……”
秦砾塘愣在当场,耳朵里嗡嗡耳鸣,想过许多种原因,唯独没想到是这个。
讨好祁煊,太刺耳的四个字。
安凌羽张开双臂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悔吗秦砾塘?你带他回京市,却丢下他!这些伤害都是你带给他的!”
“是我。他被欺凌,被灌酒,受伤……”
秦砾塘转身往门口走,脚步逐渐凌乱。
“是我,到处找他,找到他,陪在他身边不离开。”
秦砾塘的手搭在门把手上。
身后的安凌羽跪在地上,“明明是我……为什么不喜欢我……”
“砰——”门关上,秦砾塘出了门,站在寂静的走廊里,双腿不听使唤,竟然不会走路了。
声控灯熄灭,站在黑暗里,秦砾塘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离开的日子里,陈应过得很不好。
他就任性了一次,赌气了一次,就一次,就那么一次,一次就难以挽回。就一次,陈应把他忘了。
不知道在寂静和黑暗里站了多久,头上的灯突然亮了,眼睛刺痛,“哒哒哒”的脚步声急匆匆靠近。
秦砾塘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陈应跑过来。
“阿应……”
一晃经年,陈应一如从前,从记忆深处走过来。
“三哥。”陈应喘着气,眼睛黑白分明,“你刚刚见了安凌羽?”
秦砾塘点头,下一秒,陈应扑到门上,用力拍门,“安凌羽!安凌羽!过来开门!安凌羽!!”
秦砾塘很快反应过来,按照墙上的物业电话拨过去。物业的人很快赶过来,凌晨一点打开安凌羽家的门,推开浴室的门,几个人看见浸泡在血水中的安凌羽,场面骇人。
救护车开到医院,人进了抢救室,陈应身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迹,秦砾塘用手指替他擦,却越擦越多。
“别擦了,你手上也有血。”
秦砾塘一看,的确有血,刚刚是他把安凌羽抱到担架上的。
陈应把手机给他看,“安凌羽发消息给我,说你用以前的事威胁他,逼他自杀。”
秦砾塘真觉得这事很操蛋,气极反笑,“你信?”
陈应反应平淡,“如果他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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