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年,春末,天降大雪。连日不止,白雪渐厚三尺。
今年将收的头一茬儿粮深压大雪之下,百姓掘雪救粮,仍是颗粒无收。劳苦数月、家中存粟早已吃尽的平头百姓民怨滔天,各地地方官,乡绅纷纷上书请求陛下开仓放粮,救济失了春粮的灾民。
天灾忽至,朝堂之下民心浮动难安。其之上也是陈仓暗度,重臣一片哗然。
“陛下,”一名身着紫袍,头戴乌纱帽,手持玉笏,面容凝重的二品大臣忽的上前半步,掀袍而跪,“臣,有本请奏!”
朝堂霎时寂静。
上奏者为当朝右相,乃是先皇驾崩之时钦点为相,辅佐新皇的文臣之首。
短短六年世事变迁,皇位更迭,这位司姓右相却仍稳坐高位,如此学识手段,就连不理朝政、沉迷享乐的新皇也想忌惮三分。
“来~陛下请。”
矫揉造作的婉转女声伴着一声轻笑在肃穆的朝堂中响起,司丞相持着玉笏的手指一顿,仍是跪地俯首之姿,再开口时嗓音已有些压抑的嘶哑:“臣!有……”
“臣有本请奏!”
站在司丞相身侧,另一名紫袍大臣理理袍边,中气十足的喝声在大殿中似回声不绝,司丞相微微侧目与他相视。
请奏者姓谈,作为武将之首被先皇钦点为左相,收复失地开拓国土,可谓战功赫赫,封无可封。
与司丞相不同的是,这位谈丞相知谈家世代为武将,深受圣上忌惮,因此在朝堂之上鲜少发言,今日忽而转了性似的开口,约莫着也是忍无可忍了。
“有本请奏?那开口便是。”
大殿龙椅之上,坐着位身量九尺,漆发高束,珠链下面容英气,眉眼间似仍染着淡淡血气的男人。龙袍套在他身上像是拴在野兽喉管的铁链,与那双泛着野性的漆黑眸子格格不入。
这便是当今圣上,邵宏政。
邵宏政怀中抱着的身着艳色华服,啼笑间皆是风情的小女子,也就是成王从青楼里买来塞进皇兄怀里的贵妃,此时手中正端着个金镶玉的小酒壶,靠在圣上金丝绣制的龙袍上,回眸望着跪在堂下的两位贵臣。
“朕登基不过寥寥数年,时至如今,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黄口小儿。”邵宏政忽地嗤笑一声,成色上好的羊脂玉酒樽在指肚间摩挲着,那双墨似的眸子中迸着点点冷光,直穿过珠链扫视了堂下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有本请奏?爱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朝堂上说不完,就到朕的养心殿里来说。”
“来,左相,让朕听听这本上奏的什么?”
“……陛下。朝,所谓一日之始,堂,所谓群臣议事论事之地。臣恳请陛下,尽解朝堂二字之意。”谈丞相颔首,胡间花白微震,武将战场之上铿锵有力的喝声在大殿内响起。
“尽解二字之意。”
玉樽杯随手一丢,落在地面上发出声悦耳的玉碎声。
邵宏政低笑着坐正身子,拍拍怀里嘤嘤作态的美人儿:“跟朕讲讲,爱妃如何尽解其中之意的?”
“臣妾以为呐~陛下是这大夏的圣上,大夏律令的编撰者。那自然是陛下如何解,这其中之意,便是如何了。”贵妃染了红蔻的指甲在邵宏政心口前猫似的描了个圈,发出一阵涵意甚深的哼笑声,“若是解意为谈丞相这是忤逆圣上,出言不逊……”
“放肆!朝堂之上,岂容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娼妓颠倒黑白,秽乱朝政,净说出些妖惑圣上的胡话!!”手中玉戒直指同倚在龙椅上擦脂抹粉的贵妃,谈丞相气得额角爆出几根青筋。
“陛下……”贵妃像是只被鸟吓惊了的猫,哽咽着往邵宏政怀里钻。
“陛下,左相气急攻心,难免出言不逊,陛下切莫……”
“当朝左相,为国捐躯战功赫赫,何来出言不逊之词?”
邵宏政语调庄严,在大殿中回响着。
司丞相一愣,一时忘了礼节,抬头望向高坐台上的陛下。
那道阴翳的目光穿过珠链,直直刺在额角青筋未退的谈丞相身上,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般炙热骇人:“左相既说爱妃是青楼娼妓,上不得台面,坐不得高堂,那爱妃就算是大夏的皇后也坐不得了。”
“来人,将贵妃拖于殿外,即刻杖毙!”
此言一出,堂下炸了锅似的一片哗然。
“陛、陛下……”谈丞相一时呆楞。
“陛下,贵妃罪不至此!请陛下三思!!”那足以剜肉的目光还没淡去,司丞相慌忙叩首,求邵宏政收回成命,“陛下三思!”
“陛下、陛下您不能杀臣妾呐!!臣妾对陛下问心无愧,陛下!!!”两名禁军拖拽着哭嚎不止的贵妃,贵妃发髻散乱,殷红的指甲抠断了好几根,面上妆粉洇开显得尤为可怖。
“成王殿下,成王殿下!您救救臣妾!!臣妾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殿外传来阵阵尖锐的嚎哭,刑杖击打在柔软肉身上,血肉横飞的“咚咚”声不绝于耳。
成王侧目观望着殿外突如其来的惊愕画面,淡淡的血腥气传进大殿中,成王颔首向皇兄行礼,笑道:“一个不值钱的娼妓罢了。皇兄若是喜欢得紧,不日皇弟再去挑上几个头牌绝色……给皇兄送进养心殿去。”
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等着陛下宣今年三甲进殿授予官职的一众学子,大眼瞪小眼看着相隔不过短短数米处鲜血洇进石板,逐渐在执杖的禁军脚下蔓延开。
这些未来朝堂上的新官们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娇生惯养,哪儿见过这幅把人生生杖毙的场面,一个个吓得抖若筛糠,缩着脖子想往后跑。
“这、这位学友,你也往后退几步吧?”
殿外候着的顺序是按榜单排名依次排列,站在人群最前列的三位便是当朝状元,榜眼和探花。榜眼同探花谁都没先开口,只是默默地往后退了几寸,不愿沾染血腥。
而站在人群最前列的男子却是寸步未移。
男子面容俊秀,白玉面,柳叶眼,要说是潘安再世毫不为过。
玉冠束发,白衣胜雪,腰间不似寻常官家子弟般佩戴着银铃或宝玉,而是系了个银线编成的香包,从中散出阵阵清幽的药香。
“学友,”探花上前半步,微微颔首行礼,“人血污秽,还是退几步吧。免得沾染上血腥气惹得陛下不悦。”
男子堪堪回神,意识到学友出于好心让他后退后笑笑,开口道:“多谢学友,方才殿外听政听得入了神……可有哪里唐突了学友?”
“日后就是同朝为官,护同方水土的朋友了,何来唐突?”随着男子转身,一阵淡雅的中药香气迎面飘来,散去了原本郁结在心口的腥臭血气,探花一时竟觉得神清气爽。
“在下姓宫名映冉,单字一个霄。不知学友贵姓?”宫映冉笑道。
“免贵姓谈。谈梅,字忍冬。”谈梅微微颔首。
姓谈?宫映冉的目光停留在谈梅身上片刻后止不住往朝堂里飘。
当今陛下座前的左相,可就是姓谈。
谈梅目光移开,细不可闻地微微叹息:“学友好眼力。家父,便在其中。”
“如此便说得通了。”宫映冉似明了般眸中一亮,“在下有幸观阅过谈公子的科考文书,才思谋略皆为上上等,是霄望而不及之作。看了文书后一连好几个晚上霄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有朝一日能与公子会面,一睹公子才学。”
“原是谈家长子,忍冬公子。怪不得文章瑰丽字字点睛,笔触剑走偏锋,真叫人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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