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友过誉了。忍冬不过是一介想要入朝为官,护一方百姓的庸庸学子,担不起如此夸赞。”谈梅应声谢道。
随着谈梅微微侧身行礼的动作,宫映冉看到了那枚腰间微动的银线香包。
布面上绣着束栩栩如生的红梅,朵朵梅瓣鲜艳欲滴,花尖似乎还凝着小团未融的白雪做点缀。金黄的梅蕊,棕褐的花蒂,娇艳似仍能传出阵阵暗香的梅花瓣儿,在银丝中穿插交融,美不胜收。
宫映冉一时间移不开眼,盯着香包看了许久。
果真是美人佩香,不知香香还是人香。
“当今陛下……唯恐想要个一官半职清闲度日,都是奢望了。”一直在旁观望的榜眼这时上前半步,叹息道,“终究是生不逢时。”
“生逢其时是上天眷顾,生不逢时,需想着变换时事的才是常态。”谈梅笑笑,颔首看着逐渐蔓延到脚边的鲜红血渍。
生在青楼,长在深宫里娇弱身子骨,终究是没捱过三十大板就撒手人寰,空留一地四处染指的腥臭污血。在冬日的严寒里也很快结了层薄冰,飘了层薄雪。
谈梅立在殿前不移寸步,冬风拂起大氅的袍角,一阵寒意掺杂着无处不在的血腥气在袍中攀升游走。
谈梅紧了紧衣角,那双黑似乌墨的眸子像口石子落下便再无声息的幽井,望着檐下又洋洋洒洒飘起的白雪。
朝堂之上
“北方雪灾严重,南方却春雨迟迟未降,旱涝不均。”身着浅绯色官袍的地方官手持玉戒,踌躇尚久后掀袍而跪,“恐是……恐是天神震怒,有意降灾。望陛下开仓放粮时,也不忘拨出些银两筹备祭天保民之事。”
“开仓放粮自是好说,但拨银子……”邵宏政轻笑出声,目光却是森冷无常,“您是三朝老臣,爱卿觉得,这连年旱灾的旱灾,征战的征战,光皇帝都换了三番的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国库里还有几个子儿?”
“这……”地方官低着头,私底下目光止不住地往谈丞相那儿瞟。
堂上再次寂静一片,大臣们低着头目光相视,视来视去也没个人敢开口。
国库亏空,虽跟旱灾有些干系,但到底还是新皇登基以来重名利重色?欲,除了建些亭台楼阁外,一有闲钱就想着开疆扩土,扩充大夏的疆域。
指点天下共主是有些不合礼节,但这谈家武将就不得不提名一二了,仗着谈家代代将领有护驾之功,给多少银子就敢收多少银子,有多少银子就花多少银子收兵买马。
这么来去几番,大夏疆域是广了,可人穷了国库也空了。现在想要拨点儿银子祭天都拨不出来,礼部眼巴巴等着捞油水的官们背地里无一不气得咬牙切齿。
“开口要银子也得先去国库里转上一圈,别空口白牙、狮子大开口的,说要就要。”邵宏政的目光在堂下游走着,最终在一直端跪,不曾起身的司丞相身上一停,“跪了这么久却一言不发,不知爱卿有何要务,是非在这朝堂之上开口不可了?”
“臣,确有要事禀报。”司丞相手持玉戒行礼,“殿试既已完毕,大夏新一批能人才子也当早日分配官职,早日为社稷、为陛下分忧。”
能人才子?
邵宏政侧首看向候在身旁的苏公公。
公公凑近邵宏□□身在陛下耳边低声道:“殿试上那位谈家长子,谈忍冬,说是也正在殿外候着。”
邵宏政漆黑暗淡的眸子里隐隐闪过一刹的光亮,勾唇一笑:“宣。”
“宣,科举一甲三人———”
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响着,谈梅面前沉重的木门从两侧被拉开,殿内混杂着各气香料的炭火气扑面而来,面前豁然明亮开朗。
早早候在门侧的侍女围上前,礼数周到地为三人褪去大氅,清理鬓发上沾染的点点雪尘。
谈梅放平气息,低头理着被大氅压皱的衣襟。
“谈公子,请。”
三人简单整理后,公映冉侧身为谈梅让出路。
谈梅微微颔首,走在二人之前入殿。
初春天气未能彻底回暖,天亮得也比往年晚上不少,直至谈梅走入大殿之前,天空仍是雾气弥漫,仅能见几缕晨光。
金銮殿中却是灯火通明。殿内恍若白昼,盏盏长明灯立在墙侧,在谈梅视野中不断延伸,直到大殿最深处散着淡淡金光的龙椅之上。
“臣,谈梅。”
谈梅轻掀外袍,后退半步下跪,叩首。
“叩见陛下!”
谈梅心里清楚,站在背后的是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百官。
现下几百双眼睛钉在他身上,一举一动都容不得丝毫差错。那些钉子似的目光,像是欲把他穿着的白衣看个窟窿,看透他的心肝脾肺,看清这位连中三元的谈家状元朗,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受着这些如火如荼、带着尖钉的一束束目光,谈梅伏身在地上跪了半晌。
“谈梅,谈忍冬?”
一声带着些调笑的语调在谈梅耳边响起。
“正是。”殿试刚过不久,谈梅记得这位高堂之上的帝王的声音。
“爱卿才思敏捷,殿试之上的言谈举止都让朕对谈氏这武将辈出的世家,刮目相看。”
没有圣上的恩允,谈梅伏在地面上并未抬头,仍是叩首之姿。
耳边分明是听不到几声脚步,谈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帝王从龙椅之上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堂,向他走近。
“臣的第一位夫子便是当朝右相。臣自幼愚笨,此时能面见圣上,正是多受了些丞相的点拨。”谈梅字字谨慎。
“忍冬,抬起头来。”
阴沉沙哑的嗓音似忽如其来的厚雪一般,从耳边直直降下。
谈梅呼吸忽地一窒。
第一束金灿耀眼的晨光冲破云霄,穿过微开的窗檐打在谈梅指尖,似融化了周身堆积的冰雪,让他真切感受到温热。
谈梅撑着地面,自以为极慢极慢地支起身子,垂眸望着那束刺目的阳光。
“嗯……”下颚传来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谈梅眉间不自觉地凝起,被一股力带的直起腰背。
那束阳光穿过冠上微晃的珠链,照亮了年轻帝王眉眼间小半张脸。
那双漆黑的眸子细长,眼尾挑起,像是画师雕磨美人画像时,不自觉在美人眼尾加上的一抹浓墨重彩的朱砂。
这双晨光下的眸子,如若生在女子或一位谦谦公子身上,必是天生的骄人容貌。
但生在邵宏政脸上,反倒失了眸子原带的柔气,褪得锋芒毕露,凌厉逼人。
“忍冬,生得真是一副好皮囊。”邵宏政被晨光照得刺眼,那双狭长的眸子微眯,墨似的瞳仁在谈梅面上舔舐似的打量着。
谈梅并未听出这话有什么他意,只是目光闪烁,一时有些离不开帝王那双美似书画的眸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陛下过誉。”
“忍冬是古来少有,小小年纪便能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必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晓。”邵宏政轻笑一声,长了层薄茧的指肚轻轻刮蹭揉压着谈梅的耳廓。
微凉沁人的触觉从指尖开始,丝线似的缠绕进骨髓,勾出一阵上瘾般的搔痒:“朕有一事不解,困扰已久。不知忍冬可否为朕……排忧、解难?”
“臣,定竭尽所能。”谈梅自知当下应先行一礼,再为陛下解答。
下颚被邵宏政轻托在手里,耳廓被有些粗糙的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逐渐有些发热。
谈梅弯不下身子,行不了礼。
“忍冬叫着生疏。朕记得谈公子名梅,梅字比忍冬二字也煞是好听,往后便叫小梅儿了。”邵宏政颔首望着跪在面前的状元朗,从那双似含着江南水汽的含情眼,到成色好过那枚适才被他丢碎的羊脂玉樽的脸颊,再到被殿内的燥热点了胭脂,掺了些薄情似的唇。
邵宏政觉得热了。
看着面前的谈梅,他只觉口干舌燥,鬓边也出了层薄汗。
“小梅儿的父亲,方才说朕的贵妃上不得台面,坐不得这龙椅。朕就遂了他的心愿,将贵妃拖出殿外即刻杖毙。”邵宏政的目光似着了火,在谈梅身上舔舐着下移,“朕失了贵妃,如了他的意。”
“如此而来,左相是否该送给朕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贵妃,也了了朕的心头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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