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过后,一种更为粘稠的焦虑包裹了哈利。霍格沃茨的走廊从未显得如此漫长而充满敌意,每一幅画像的窃窃私语都像是在议论他,每一扇窗户透进的光都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汤姆·里德尔——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幽灵,不仅徘徊在盥洗室的空气中,更牢牢盘踞了他的思绪,将寻找日记本的渴望熬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的迫切。
好几个世纪都找不到的地方……哈利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霍格沃茨究竟哪里能配得上这个描述。
他需要计划。
而这个计划,需要详细且不露声色地安排。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本子不见了,此时,他唯一信得过的人只有赫敏和罗恩。也许聪明的女巫那巨大的知识储备能帮他定位这个地方,尽管要承担被朋友怀疑的风险,但“必须找到”的念头已经压倒了一切。
他慢慢地挪动脚步回到公共休息室,赫敏和罗恩已经坐在休息室正中间最宽敞的沙发上等着他了。哈利一进门,赫敏便立刻回头,罗恩用力朝他招手。哈利沉默地坐到两人中间。
“怎么样,哈利?有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赫敏急切地问,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哈利眨了眨眼,用一种自己都惊讶的、异常肯定的语气说:“没有。我去了所有我知道的地方,仔细检查了,都没有发现我丢了任何东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城堡太大了,我可能没办法一下子把所有角落都搜遍。”
赫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罗恩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那太好了!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挥舞着拳头比划了一下,“等我找到他——非得让他尝尝我的厉害——嘿,伙计,顺便告诉你,我和赫敏帮你把床铺和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一会儿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罗恩带着点小得意朝赫敏扬了扬下巴,赫敏没好气地白了男孩一眼。
哈利也强行扯出一个微笑,喉咙发紧地回道:“谢了,哥们。真的……太感谢了。”
紧接着,赫敏用她那种惯有的、务实的语气说:“哈利,我强烈建议你以后给你的所有物品都施上防御咒,这样别人就没办法轻易动你的东西了。咒语很简单,你要不要我现在就教你?”
哈利几乎要脱口而出答应——天知道多比以后还会不会来检查他的个人物品。但话到嘴边,他想起了那个必须独自完成的使命。
“谢谢你,赫敏,我晚点一定学。”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疲惫,“但现在,我还是想先确认,有没有其他东西丢在了我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所以……你们知不知道霍格沃兹有没有什么特别隐秘的、 专门用来藏东西的,或者适合干这种恶作剧的房间?”
“专门用来藏东西的……”赫敏立刻陷入了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我知道教授们有专门的休息室,费尔奇也有他自己的办公室。我听说他这么多年来没收的违禁品,全都塞在那个办公室里。但具体在哪,怎么进去,我就不清楚了。”她最终摇了摇头。
哈利的心往下一沉,将目光投向罗恩。
“我也不太清楚,”罗恩挠了挠他的红发,“但我可以帮你问问弗雷德和乔治,他们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说完,他不等哈利反应,便扭头朝着角落喊:“嘿!弗雷德!乔治!”
双胞胎同时扬起了头。
“过来一下!有事问你们!”
弗雷德和乔治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挂着“真麻烦”的表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干什么?我们正忙着呢,长话短说。”乔治抱起手臂,看着罗恩说道。
罗恩仿佛没看见他们的不耐烦:“哈利今天早上宿舍被人翻得一团糟,可能有什么东西被顺手牵羊,藏到哪个旮旯去了。你们知不知道城堡里有没有那种……专门用来藏赃物的秘密房间?”
听罢,弗雷德和乔治再次对视了一眼。
“密道我们倒是知道不少,”弗雷德耸了耸肩,“但专门用来藏东西的房间……这可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我们一般在更广阔的天地活动。”
“爱莫能助了,哈利。”乔治略带歉意地拍了拍哈利的肩膀,随后两人便勾肩搭背地转身离开了。
哈利含糊地嘟囔了一声“谢谢”,也重重地靠回沙发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问遍了所有能信任的人,得到的却只有否定的答案。看来,寻找那本日记,注定只能靠他自己,再加上渺茫的、梅林的怜悯了。
就在这时,罗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坐直身体,脸上放出光来:“哈利!你还记得去年我们找魔法石的那个房间吗?就是路威看守的那个活板门下面!没准那儿……”
哈利骤然张开眼睛,希望刚在心头点燃——
“那个房间早就在去年当晚就被邓布利多教授封闭了。”赫敏干巴巴地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魔法石都被尼可·勒梅销毁了,那个房间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刚燃起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失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哈利。他一言不发,重新闭上了双眼,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在外。
他试图清空大脑,为自己制定一个庞大得令人绝望的计划:从一楼开始,每一间教室、每一个盥洗室、甚至每一个扫帚间,他都要亲手翻找一遍。
就在这时,赫敏坚定而温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穿透了他筑起的屏障:
“……哈利,别担心,我这就去查《霍格沃兹:一段校史》!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个地方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哈利将自己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白天出现在课堂和朋友面前的、心神不定的躯壳;另一半则在清晨与深夜,化作一个不知疲倦的幽魂,游荡在城堡的每一寸阴影里。从一楼到八楼,每一间闲置的教室、每一个空旷的盥洗室、甚至每一处散发着霉味的扫帚间,都留下了他徒劳搜寻的痕迹。他翻遍了图书馆最冷门的书架,向差点没头的尼克打听被遗忘的角落,甚至冒险潜入费尔奇管辖的废弃教室。然而,希望如同夕阳下的影子,随着每一次搜寻被越拉越长,也越发稀薄,最终消散在彻底的黑暗里。绝望像冰冷的苔藓,悄然滋生在他心头。
唯一的好处是,这种全神贯注的寻找,反而成了他抵御外界目光的铠甲。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低语,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模糊。罗恩表现得尤为积极,总是在哈利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用怒视和攥紧的拳头挡开挑衅。哈利心里明白,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红发男孩在笨拙地弥补先前的隔阂。他没有点破,只要赫敏和罗恩还在身边,这份无声的支持就已是昏暗世界里唯一可靠的光源。
学业自然受到了影响,哈利又开始分心了。幸好,赫敏敏锐得像只猎犬,总能在他念错咒语、加错材料前及时纠正。她甚至直接将座位换到了他旁边。这苦了罗恩,他被迫与纳威或拉文德成了同桌,满腹牢骚——倒不是针对学习本身(他对此毫不在意),而是因为他失去了和哈利在课堂上偷偷交流的乐趣。为此,罗恩和赫敏之间爆发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争吵。每当这时,哈利的思绪便会彻底飘远,灵魂仿佛脱离了喧闹的躯壳,悬浮在一片名为“失落”的冰冷湖面上,徒劳地打捞着。
还有一个秘密,被他紧紧捂在心底。在那些漫无目的的搜寻途中,他的双脚总是不由自主地将他带回奖牌陈列室。起初,他还会在“詹姆·波特”的名字前停留,试图汲取那份血缘带来的微暖。但很快,那份温暖在眼前巨大的、灼热的谜团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他的脚步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最终总是定格在那枚镶嵌着幽绿翡翠与暗金的华丽勋章前。
父亲的奖牌带来的是混合着痛苦的慰藉,而“汤姆·里德尔”的勋章,则像一株专为他而生的精神罂粟。每一次凝视,伤疤传来的阵阵酥麻暖意,都如同最有效的安抚剂,将他内心的毛躁与焦虑一一熨平,带来一种令人沉醉的、危险的宁静。他无法自控地将桃金娘口中的“智慧与力量”与这实体的荣耀拼接,在脑海中肆意涂抹、勾勒着那个名字背后可能拥有的年轻容颜、低沉嗓音,以及一段不为人知的、或许同样充满孤独与抗争的辉煌过往。
他正清醒地滑向一个由自己幻想编织出的陷阱,并且,甘之如饴。
又一个星期在指尖流逝,日记本依旧杳无音信。城堡已知的区域几乎被他翻遍,哈利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投向了那片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黑暗领域——禁林。一年前与马尔福同行的那个夜晚,至今仍是他噩梦的素材。但走投无路的迫切,像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恐惧。他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晚在城堡内再无所获,他就必须去那里。
这个夜晚,公共休息室里,三人组正与斯内普布置的艰涩论文搏斗。罗恩抓耳挠腮,赫敏奋笔疾书,而哈利的目光,却一次次叛逃,飘向窗外那片随着日落不断加深、最终彻底融化成一团匍匐在大地上的**黑暗的禁林。它静默地喘息着,散发着不祥,连星光似乎都被它吞噬,只留下细微而诡异的窸窣声,挑战着他的神经。
他草草划完最后几笔,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丢开羽毛笔,含糊地道了声晚安,便逃回了宿舍。在四柱床的帷幔里,他紧紧抱住隐形衣,仿佛它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在黑暗中屏息等待着——等待着室友们沉入梦乡的鼾声成为他的行动信号。
当罗恩那标志性的、起伏的鼾声终于响起,哈利动了。他像真正的幽灵般滑下床,用隐形衣将自己完全包裹,融入了城堡夜晚的阴影之中。
他停驻在那面巨大的石墙前。只要转过前面的拐角,再走一小段路,就是通往自由——也是通往恐怖——的出口。童年碗柜里无尽的黑暗与禁林中闪烁的独角兽银色的血液,在此刻混合成冰冷的恐惧,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从门缝渗入的阴风缠绕着他,心跳如擂鼓,肾上腺素在皮肤下尖叫着竖起寒毛。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迈步,理智却在脑内拉响了最尖锐的警报。
他做不到。恐惧像铁链锁住了他的脚踝。
哈利猛地转身,将滚烫的、沁出冷汗的额头抵在粗糙而冰冷的石墙上,剧烈地喘息。他闭上双眼,所有的挣扎、恐惧和被压抑到极致的渴望,如同沸腾的岩浆,终于冲破了理智的薄壳,化作灵魂深处最虔诚也最绝望的乞求:
“梅林啊……我需要找到它……我必须知道答案……一个能让我找到它的地方……一个能容纳我所有疑问的地方……求求你……回应我……”
就在他全副心神都灌注于这无声呐喊的刹那——
墙壁,回应了。
起初,只是一丝微不可察的魔力荡漾,如同睡莲在静谧湖面点开的第一个涟漪。紧接着,在靠近天花板的高处,一道流畅完美的拱形线条凭空浮现,仿佛一位隐形的神祇工匠,正以光为笔,勾勒着命运的轮廓。光滑的石面上,繁复而华丽的古老纹路开始凸现、蔓延,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藤蔓,优雅而迅疾地向下交织、生长,转瞬间便构筑起两扇气派非凡的门扉。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却充满了令人心旌摇曳的魔法伟力。
哈利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神迹般的演化。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那突然出现的、冰凉而厚重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旋——
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仿佛从未存在过阻碍。
门后的景象,夺走了他的呼吸。
这是一个浩瀚得超乎想象的空间,仿佛将整个霍格沃茨的秘密与寂静都收纳于此。它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属于失落之物的终极殿堂。无数直抵深邃穹顶的架子上,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千百年来的遗存:缺口的酒杯、静止的肖像、生锈的冠冕、写满未知文字的羊皮卷……所有一切都沐浴在一层闪烁不定的魔法尘埃微光下,时间在这里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眠。没有可见的光源,整个房间的墙壁和穹顶自体散发着深邃而宁静的墨绿色辉光,宛如置身于一个被魔法定格的神秘海底。
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引着哈利向前。他的目光越过这千年积累的静默,精准地锁定了房间的绝对核心——
那里,别无他物。
只有一张光可鉴人、仿佛由整块远古黑龙心木雕琢而成的书桌。
而在那书桌的正中央——
那本黑色的日记本,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旁,一支华贵无比的黑色羽毛笔与一瓶宛若固态夜色凝成的墨水,如同最忠实的仆从,静候在侧。
这整个场景,都在无声地宣告——它,才是此地唯一的主宰。它已蛰伏许久,终于迎来了它命定的、唯一的访客。
哈利终于,终于找到了他的黑色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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