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看见家主一脸阴沉，强忍胆怯道：“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暂时还不到时候。你抓紧把剩下的人放到那间屋子，像往日那样正常操作就行。只是这次——”庞黎睨了他一眼，语气沾了狠厉，“别轻易放人出来！”
“是！”
庞黎驱着四轮车来到庞明的屋内，然而却发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他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来做什么？”
“你这样只会害了他。”苏瑜收回落在庞明身躯的目光，转头对庞黎说道。
“哼——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他是我哥，我怎么可能害他！倒是你，跟宋薄那家伙为伍，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
“我虽不知你用了何种法术保他肉身不坏，但运行了这么久，你难道一点端倪都不曾察觉吗？”
苏瑜这句话可谓是正戳庞黎心中最恐慌不安的一点。
三年前他找到庞明的尸首，运用宋清平给的册子的秘术施法，这期间庞明从未有过任何反应，但偏偏在宋薄回来后就起了变化。
从目前来看，这点反应似乎是在往好的发展。他的哥哥，第一次对自己的言语有了回应。然而越是期待，就越是害怕。庞黎生怕这点变化，反而会将一切全部打乱，因此才格外对宋薄迫切关注。
“察觉了又怎么样？我已不能回头，不论这条路如何，我都会走下去。”庞黎说。
苏瑜：“或许，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庞黎挑眉，直截了当道：“你是想替宋薄做笔交易吧？”
“这应该没多大差别吧。”
“不，这差别可差太多了。”
苏瑜闻言，眼睛眯了起来，在夜色里显得几分危险：“怎么说？”
“宋薄的命，我要定了。”庞黎靠在椅背之上，淡定自如地撂下话，“我不管真相如何，但终归是因为他的存在，我哥才会这么倒霉地客死他乡！更何况，宋清平给我的书册里也提到过，鬼，也可以同类吞噬，来提高修为弥补损伤。”
“我不可能放过他的。”他莞尔一笑。
表情不似伪装，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置宋薄于死地了。
苏瑜眼珠微转，开口：“但据我所知，低等级的鬼，即便是再怎么吸收同类的鬼气，也好像无法开起灵智。”
“少拿你的一套来哄骗我，白费力气，我是不会信的。”
“你所用的功法也是借由灵力化成，而我是灵修，操纵灵气对我来说，犹如穿衣饮水那般简单。单论实力，你打不过我。”说到这，苏瑜刻意往庞明的身边走近了些，“我若是想从你身边抢走他，你根本拦不住。”
“你——”庞黎蓦地抓紧把手，随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不失了方寸。停了几息，他道：“宋清平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若是想将宋薄召回来，你恐怕也拦不住。”
苏瑜的眸色深了些，却还是没自乱阵脚，接着说：“宋薄于我而言，远不及此人在你心中的分量。你的恐吓，还是弱了些。”
“是吗？那要不要我......”
“哟——好热闹啊！欸，他怎么变成这样子？”狸桦猝不及防地出现，一脸惊奇地看着庞明，伸手摸摸他的脸侧。
“你别碰他！”庞黎横眉一竖立即喝道。
一个不曾见过的家伙，难不成又是宋薄的帮手？
见狸桦的手指远离了庞明几寸，他紧缩的眉头松了些，稍稍安心，但还是警惕地监视着：“你又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若是想来，凭你府里这点人手，根本抓不住我。再说了，我们不是见过面了吗？”
“什么？”
狸桦却故作神秘道：“我不说了，你自己猜去！对了，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哟——”
他故意搓搓手，虚空地摆在庞明的脸侧，仿佛下一瞬就要摸上去。
庞黎冷眼：“无耻！”
苏瑜掩唇：“有用就行。”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帮他！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宋薄那个家伙，品行低劣，怎么可能有人会真心信任！
“也许真相并非如你眼所见的那样呢？”
苏瑜看着鬼气越发浓厚的庞黎，心思渐深。然而庞黎像是没注意到一样，依旧反驳着：“总比你无凭无据地一味相信，要可靠得多！”
狸桦看向苏瑜：“苏瑜，别废话了。看来这位兄弟已经做好了选择，那我们就别客气了。虽然是一只低等的小鬼，但在妖市上也能换些银子。”
见眼前二人真没一点松口迹象，庞黎咬唇：“等等——”
狸桦闻言收回手，但还是没离太远：“考虑清楚了？做不做交易啊？”
“事已至此，我能说些什么。还有，你们，离我哥远点！”
“不行，万一你反悔怎么办！”狸桦说。
庞黎：“你！”
“放心，等你听完我们的要求，跟我们签了契约。我们自然不会碰他。”苏瑜道。
“...你说吧，左不过是让我别杀宋薄。”
“不，我是想让你把杀宋薄的权利，交给我。”
“交给你？”庞黎是听不懂弄不清眼前人的意思了。
苏瑜眼眸微转：“其实你也可以就理解为，我不要你杀宋薄。本质上，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没有区别的话，你何必多此一举说这种话？”庞黎冷笑，指尖轻点似在思考，随后道，“不过无所谓了。而且——”
他眼神凶狠起来，指着苏瑜旁边不安定的狸桦，“你，离我哥远一点！碰什么碰，他是你能碰的吗？”
狸桦摊着手，无辜地看了看苏瑜，然后对庞黎说：“拜托，我就不小心。”
“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不是让你站远点了吗？这你还能碰到，那不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哥他一动不动的，能主动亲近你？”
“欸，你小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哥眼上的布给撤下来！”
庞明现在可见不得光，为此庞黎寻了许久才从一个仙家手里花重金买下了这能遮蔽一切光亮的水玄布。
眼下狸桦这句话无疑是在踩在他的底线。
“你再碰一下试试！”
“想打架是吧，正好给我活动活动筋骨！”
“好了——”苏瑜不得不出声制止。
狸桦心虚地别过脑袋，见他老实，苏瑜才对庞黎说：“签契约吧，我们很快就走。”
庞黎略微松口气：“来吧。”
契约字数不多，因而他只稍微调动灵力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姓名即可。灵力裹挟着姓名，犹如是拿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起誓，一旦违约，必会万劫不复。可这些与庞明的安危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赶紧滚。”庞黎下了逐客令。
狸桦看契约搞定，便依言远离了庞明。他瞅着庞黎紧张的神色，眼神闪烁，难得起了捉弄之意：“这么宝贝你哥，还抢他家产？”
“我那是替他......算了，你们走吧。我要错过跟我哥说话的时间了。”庞黎忽地安静下来，没了刚刚的气焰。
狸桦似乎还想追问，但被苏瑜抓住了胳膊。他见苏瑜微微摇头，努努嘴，倒也乖乖地不呛声。
出了庞府，二人走在街道上。
苏瑜：“你老激怒他干什么？”
狸桦哼道：“我就是觉得他虚伪。我看戏法的时候听镇上人说他抢了庞家大公子的家业，可你看刚才，他分明心系着庞明。人类大多狡诈，莫不是见我们是外人，刻意伪装呢！”
“不要妄加揣测，毁了他人清誉。”
“知道了，知道了。”
狸桦双手背着脑袋，道：“对了，宋薄呢？他回家去了？”
“嗯。”
他们并未耽误多久，所以街上人还未散去。
狸桦摆弄着商摊上的手编动物，颇有兴致地左看看右看看。
“苏瑜，你看，是个蚂蚱！像不像？”
虽然是草木所制，但样式精美，比之那匆匆一瞥的粗糙物件要好上许多。
苏瑜说：“你想要就买。”
“你不来一个？”
“不。”边说着，苏瑜就瞧见了糖葫芦贩子，手指微顿。
狸桦也察觉到了苏瑜的异样，问：“你想吃？”
“倒是可以尝尝。你要不要？”
“还是算了，之前糖炒栗子已经把我吃撑了，我短时间不想吃东西了。”狸桦婉言拒绝，他看着苏瑜买到了糖葫芦却并不吃掉，反而放进了储物链里。
“你这是？”
“我也不是很饿。不过日后不一定能碰见这商贩，还是提前买好。索性放进储物链里也能保存很久，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吃坏肚子。”
狸桦称赞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全。刚刚签订契约的事也是，这样日后若是宋薄作恶，你也好借他人之名击杀掉他。”
“我——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狸桦诧异，不过他思绪转得快，很快替苏瑜找到了答案，“也对，他目前还是你恩人，怎么说都得了却这段因果，才能再杀掉他。”
苏瑜没有回答。他确实存了狸桦口中的念头，可幼年萧风救助自己的经历，终究在他心底抹上了一层善意的光泽，也让他总相信人性本善的道理。
还有何家村的种种，以及...那串赠与的糖葫芦。宋薄虽然心思深沉，惯会撒谎。但有一点他没有隐瞒——他确确实实想安稳进入地府。凭这点，他就暂且相信宋薄不会主动生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他不想真做了帮凶。
狸桦望着苏瑜神色，似乎想看穿苏瑜究竟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庞黎的话也许并非虚言。苏瑜，你应当知晓人类诡计多端，惯会迷惑。时刻保持着警戒之心，才不会困扰在这尘世里。”
“我清楚。”狸桦于他亦师亦友，因此苏瑜也理解狸桦的担忧。
狸桦瞧见了苏瑜眼中的坚定，嘴角上扬，蓦地耸耸肩，语气轻松：“孩子大了嘛，你也不再是当年那只可怜的小狐狸了。”
他像是没察觉到苏瑜瞬时的僵硬，接着道，“不过还是希望你擦亮点眼睛，毕竟仙途我们可帮不了你太多。”
苏瑜还不敢将灵力未增的事情告知狸桦，眼下再次提及“仙途”二字，他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下意识遮掩道：“我修行还算顺畅，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狸桦弯起眼睛，宛如相信道：“你的实力，我自然清楚。”然后，又转了语气，“可是宋薄真的没事吗？人类都是很脆弱的，他会不会问清之后，自寻短见啊？”
“他？”
苏瑜觉得不太可能，依目前的了解，宋薄才不会有这种心思。可狸桦说得煞有其是，实在是令他心中不安。倘若宋薄真一时想不开，那他的恩情可就彻底没办法还清了。
一想到这儿，苏瑜也不拖沓，直接赶往宋薄家中。然而等他赶到宋薄家中，院子里只剩下垂首沉默的宋清平一人。
树影浮沉，竹香幽幽。
宋清平像是察觉到了陌生人的存在，偏头望苏瑜，眸光冷淡：“你是谁？”
“我来找宋薄。”
“他走了。”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苏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言语里多几分试探：“你们不是父子吗？怎么听你口气，好像全然不想顾念他？”
“亲父子之间尚且还会有争吵，何况是养父养子的关系呢？”宋清平背过身，语气未改，直说，“他要是犯了什么事，你只管找他就是。不要牵扯在我身上。”
他们父子关系这般僵吗？
苏瑜也不予评价，便问：“那你能否告诉我他常去的地方，我好方便找寻。”
半晌，他见宋清平的面庞轻微地颤抖了一瞬，随后听到说：“前方的林子里。他以前...最喜欢待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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