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薄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回头之际,只见前方圣洁而美丽的花忽然绽放,淡蓝色的小光球轻巧得飞到了他的跟前,随后落进眉心。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一对孩童正新奇地盯着花看。
一个稍壮一些的孩子一脸兴奋地戳戳另一个孩子的胳膊,道:“好看吗?我前几天误入林子深处偶然发现的。”
“好看。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想着要进密林里玩,原来是特意邀请我赏花的啊!”瘦弱的孩童说道。
“什么呀,你书读得多,我是要你帮我看看,这花到底是什么品种,能不能入药,我好摘下来拿去卖!”
“卖?这花这么好看,待在这儿不就行了?”
“你真笨!正因为它好看,即便不能做药材,也可以拿出去卖给行商的妇人啊!这叫经商之道,是冯祺告诉我的。”“庞明”得意地说道。
“宋薄”虽然一直很羡慕冯祺自由自在的状态,但对于经商没什么兴趣,所以干巴巴地讲:“哦。不过,我也不知道这花的品种。总感觉不像我们这儿能长出来的。”
“这可难说,指不定是话本里难得一见的仙品花草!听大人常说这林子里有宝藏,说不准就是指这株仙花!到时候拿出来肯定能卖很多钱!”
花苞微微张开,随风摇曳,似有光粒飘浮。
“庞明”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伸手就要触碰花茎。哪料光粒竟直奔他的眼前而去,“宋薄”见状下意识用手阻拦,谁知光粒一分为二,分别融进他们的额头上。
“庞明”紧张地摸摸额头,与“宋薄”对视,嘴张了一半,地面猝然震荡崩塌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庞明”边极力控制身体边问。
“宋薄”勉强站住,扶住旁边的树木:“我也不知道。该不会是仙家的法术不让随意触碰?”
他瞅着地面开始出现一道裂缝,就横隔在他与庞明之间,“宋薄”赶紧道,“庞明,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这,这——”
“快点!”
“庞明”不甘心地再看了一眼花,然后抓住“宋薄”伸过来的手,奋力一跨,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然而就当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宋薄”脚下的土块突然松动。
“宋薄——”
等“庞明”反应过来,他们二人的手已然错过。
“宋薄——宋薄——”“庞明”慌不择路地呼喊着。
良久,底下传来虚弱的声音:“庞明——”
自上往下看,高度斐然。但是忽略高度的问题,底下俨然一派静谧安详的气氛。叫不上名的石头散发微弱的光亮,勉强照亮了“宋薄”此刻的模样。
“宋薄,你别怕,我,我这就找人来救你!”“庞明”在上面大声喊道。
浑身痛得要死,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但“宋薄”还是拼尽全力说:“...我等你......”
而身为旁观者的宋薄,目光则落在了幼年自己身下那个忽明忽暗的法阵。
......
苏瑜看到光团忽然落进宋薄眉心,先是一惊,旋即抬手就要施法祛除。但是下一瞬,那光团自行从宋薄的眉心逃了出来,最终飞进了他腰间的月牙玉佩里。
这一幕他不得不联想起在何家村的经历,在那片诡秘的莲花池旁,有着几近相同的步骤。
可来不及细想,见宋薄神情有异,苏瑜担心是光团的影响,忙问:“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没有大事。”宋薄说,他眸光微滞,继而转动,道,“只是有一些记忆突然恢复罢了。”
那才是真相吗?还是说,又是一场幻梦般的欺骗?
宋薄理不清。
苏瑜:“记忆恢复?”
宋薄点头:“其实我成鬼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大多数都是靠...宋清平告诉我的。因为他是我的亲人,所以我选择相信他。”说完后他勾唇自嘲,“不过,看刚刚的记忆,我还是被骗了。”
“他从一开始就选择欺骗我。”宋薄语气平平,看似没多少感情。
苏瑜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宽慰道:“也许他有苦衷。”
“或许吧。可惜,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仅仅是想更好地利用我。”
宋薄垂眸,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与庞明争吵的夜晚。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拼完名为“真相”的碎片。可待他重新抬眼看花,却见凋零。
“花居然凋谢了?”宋薄说出声,自语着,“原来仙品也能陨落吗?”
“看气息,应该早就凋亡。只是依靠着周围的灵力,才勉强支撑而已。”苏瑜说。
“那岂不是和庞明很像?”
“是的。而且,它周围的灵力也跟庞明汲取的几乎一样。看来造成庞明迟迟不能苏醒的原因就在这儿。”
“庞明......”宋薄抿唇低语。
夜色暗涌,另一边的庞府内。
水玄布过长的两端随着佩戴者的轻微晃动也跟着摇了两下,在空中留下残影。
“哥,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啊......”
庞黎连忙推着车轮来到庞明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却终是连衣角都不敢接触。看着始终不曾好转的庞明,他自言自语道:“是灵力还不够吗?”
“也许宋薄会是个不错的选择。”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如果宋薄在场,一定能认出那道声音的主人。只可惜,对于不曾出过纺邱镇的庞黎来说,这声音来去神秘,更像是神明的低语,在帮助他摆脱困境。
眼底的郁色越加深沉,脸色就越加惨白。庞黎默默握紧,对那道声音说:“可是,我签订了契约,不能动他。”
“不需要动他,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咒语,把本该属于你哥哥的东西拿回来就行。”
“属于哥哥的东西?”庞黎眉心一动。
“宋薄得以以常人姿态存活,窃取的,就是你哥哥的灵魂碎片。正是因为缺少了灵魂碎片,你哥才无法苏醒。”
随着话音刚落,熟悉的怨恶的哭喊声便不停歇地纠缠起庞黎。这本是他该习惯的,只是猝不及防被下了一跳。手便不知觉地抓住了庞明的衣摆,庞黎愣了一下,在下一瞬慢慢放开。
“无论是报仇,还是复活,这并不冲突,不是吗?”那道声音在等庞黎平息适应后,缓缓出声。
庞黎抬头看了看庞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忽略尖叫的怨恶,开口说:“事不宜迟,就开始吧。”
咒语不复杂,然而庞黎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脱口而出的字都像是裹挟他身体的一部分,缓缓散去。这种痛苦,并不刚刚被怨恶的纠扯更轻松。
他坐在四轮车上,在庞明的身旁垂首低喃:“哥,我会让你复活的。”
“啊......”
沙哑的声线,单调的语句。庞黎听着眨了一下眼,于是一滴泪倏忽落下。
“真希望,你能再叫我一次名字。”可那是不可能的,庞黎心里清楚。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庞明不会再回来了,但,宋薄可以,凭什么他哥哥不行!他等了他那么久。
庞黎抹去眼角的泪。他还不能放弃,至少得再试最后一次!
“咳——咳咳——”
庞黎缓缓移开捂着唇的手,鲜血赫然出现在掌心。嗓子还有些许撕裂般的痛意,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隐隐作祟。
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默默将手攥起,然后抹去唇上的血色。
“家主——”仆人在门外慌里慌张地敲着。
“怎么了?”庞黎没开门。
他现在样貌憔悴,旁人一看便能知出了差错。
还不到紊乱人心的时机,他还得再撑上一段时间。
“那个,之前来过的两位长辈在前厅等着。”
“还有呢?”
“还有就是...就是那个阵法突然消散了......”
“消——咳咳——”庞黎一口气没缓过来,又咳出了点血。
“怎么回事?人没有按时送到吗?”
“送到了,都送到了!我们跟往常一样,只是刚把人放进去,就看见底下的阵碎裂了。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我违背契约所降下的惩罚?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庞黎蓦地咬住手指。
【“没用,真没用——”】
【“你能做好什么事,瘸子?”】
【“怪不得庞明要抛下你,你就是个废物!”】
【“......”】
不要,不要,不要再说了!
“家主——”
“砰——”
茶杯撞在门板上,狠狠砸向地面。仆人听见里面低沉且暗哑的声音:“给我闭嘴!”
庞黎猛地闭上眼,怨恶的躁动随着他发力扔杯的瞬间而溃散。停了几息,他睁开猩红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把前厅的那两个人叫到书房。”
“......是。”
庞灰听后放下茶盏:“到书房?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在前厅说的?”
奴仆:“这,小的只是传话的。其余不清楚。”
“算了,反正我们找那小子也是要谈些私事,书房就书房吧!”庞文一脸无所谓道。
庞灰眼珠转了转,叹气说:“行吧。”
圆月逐渐被薄云遮蔽,府内静悄悄。因着二人熟悉路,所以就不让仆从跟着。
在走廊上,庞灰摸着自己的心口对庞文嘀咕道:“我这心里总感觉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庞文一口否决,他提醒庞灰,“你别忘了庞黎手里握着什么。他可是握着到凤州的商路!这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东西!他一个养子,凭什么能掌管?凭什么掌握整个庞家的产业!”
他怕庞灰心里胆怯担不起事儿,又补了一句,“我们可是跟大哥血脉相连的,他不在,自然是由我们接替。”
“可是二哥,庞明到底没说是死是活,万一他哪天回来,我们怎么办?”
“瞧你那点出息,怕什么!”庞文压低声音,“这么多年下来,你见过他的影子?再说了,就算事后他发问又怎样,把事儿推到庞黎头上不就行了?我们可是他亲叔叔,逢年过节都互相拜访的,也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怎么都比庞黎那个没血缘的瘸子强!”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你家小子想想吧。”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闻言,庞灰的眼神陡然变了起来。他一手握拳一手摊开,上下一捶像是在给自己鼓气,嘴里直道:“对,对,反正大哥这脉算是断了。干脆便宜我们得了!”
“但庞黎的手腕——”
庞孜离世后,他们不是没有闹过争过,但庞黎那小子狠着呢,仗着没有血缘关系,就大肆斩断他们赖以生存的店铺货物。就算有人提出异议,最后都会被整的不得不闭了口。
庞灰还是有点忧心。但庞文自信满满:“担心什么,我们就只是跟往常一样敲打他两下,给他提个醒。本来他就是做得太过,根本不给我们活路!等时间一久,我们再向族里和镇上的人游说一番,他站不住脚,最后必定乖乖把庞府交还给我们!”
正说着,就来到了书房门前。房中早已被烛火照亮,就是没什么仆从在门口站着或是从里面接应。
不过鉴于他们要说的是极隐晦的事情,便也省了不少功夫。
庞文整理衣裳,推开门跨了进来。庞灰紧随其后,又觉不放心,自己把门给关上。
细小的火苗自精致的莲花样式的烛台而出,烛光晕染了庞黎的大半张脸,显得几分平易近人。
望着自顾自看向莲花灯,全然不往门口瞥一眼的庞黎,庞文清清嗓,一开口就是套近乎的话:“侄儿,好久不见了。”接着才是,“你可是让我和你三叔久等啊——”
“二叔和三叔所求之事,庞黎明白。”未等庞文把目的说出,庞黎先行发话。
庞灰听了一愣:“你知道?”
庞黎撑着脑袋,依旧看着烛火,“我手底下都不是吃白饭的,就连二位叔叔的家中,我也有不少眼线。”他眼珠轻微转向僵住的庞灰庞文二人,薄唇轻启,“想知道你们的各种肮脏事,太简单了。”
“我们,我们哪有肮脏事!”最先撑不住的庞灰开了口,连忙否认道,“你别含血喷人!”
“是吗?可是我记得堂哥还欠了几十万两的赌债,要不要我去向赌场老板揭发一下堂哥的行踪,大义灭亲呢?”
“你,你,他可是你堂哥!你要赶尽杀绝吗?”
“又不是亲的,没有血缘关系啊——”
庞文稳住一旁词穷又气急的庞灰,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是啊,就是因为你跟庞家没关系,不觉得一直霸占着这偌大的属于别人的家产,理亏吗?你不怕我大哥大嫂半夜在你梦里索命吗?”
庞黎自如应对:“这算什么。没人会嫌白得的钱财少。”
“这不是你下药谋害他们的理由。”
“我,没,有。”庞黎目光渐冷,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这回轮到庞文好心情地勾起嘴唇反击:“谁相信呢?”
“看来二叔是在不满我收回镇上衣料铺子的事啊,”庞黎靠在椅背,双手交叉,“可账目实在对不上。铺子又亏损严重,我只能找更适合的人打理它。这难道有错吗?”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了。你何必步步紧逼?”
“不好意思,父亲既然把家业交托给我,那我就有责任将它维持下去。”
庞文好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不禁笑出了几声,然后板着张脸,仿佛胜券在握般地质问起人来:“你敢说你没有私心吗?”
庞黎的瞳孔蓦地一缩,指尖微扣手背,随后冷静陈述:“不论我是否有私心,这位置也轮不到没有能力的人来坐。”
“最近事情有点多,所以我才没有处理你们这些烦人的跳蚤。本来我还在犹豫,但是在不久前,我突然一下子想通了。与其等到日后他们烦扰哥哥,不如现在就让那些跳蚤彻底安静,这才是哥哥最需要的——”
庞灰本就胆小怕事,此刻更是越听心中恐慌越强烈。他慢慢挪步到门口,结果想打开却发现不能。
此时庞文也反应过来,紧张地看向庞灰的动作,又看向庞黎。
他不敢也不愿相信庞黎会动手,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极力想要表现出一副镇定的姿态,只可惜声线抖得厉害:“你做了什么?”
“别紧张。我只是——”庞黎抬起手,咒语缠绕其间,“要处理烦人的跳蚤而已。”
半个时辰已至,两位仆从依照庞黎的嘱咐来到书房,开了窗户透气。房中血腥味渐散,只是喷洒在门和墙壁的血迹还残存。
小部分溅起的血花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落到了庞黎的脸庞,在明亮的屋内格外显眼。
他缓缓望向依旧燃烧的烛火,在光晕里双眸暗红。任凭柔和的光线怎样倾洒,也盖不住神情的冷漠。
庞黎道:“跟那群人一起,放到那间屋子里。”
仆人垂下脑袋,不敢多看直点头:“...是。”
搬运的工作轻车熟路,但带着血的还是头一回,所以那两位下人不免有点犯恶心。不过他们人微言轻,左右不了家主的命令。只等把尸首搬到明辉院,才稍微松了口气。
望着屋内躺地的一众,一个下人心有余悸道:“我真怕有一天家主会把我们也......”
“呸呸呸,别说那些丧气话!闭紧嘴,做成事,就行了!剩下的,我们都别管!”另一个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但还撑着让同伴别唱衰。
毕竟,他们顶多是帮手,可算不上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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