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几盏烛灯在昏暗处发出微弱的光芒,谈华卿搅动着碗内的粥,淡淡道:“如何了?”
兀鹫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谈华卿:“一切准备就绪,这是何所依的状纸,他想让您看一看。”
状纸上详细写了何所依与谢钲在三年前科考的详细经过,谈华卿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大致看了一遍,“嗯,他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兀鹫想了想道:“但是他问过属下等人。”
“他说,如果可以,希望能见您一面,他想感谢您。”
谈华卿微微怔住,旋即道:“不必了。”
“这几日可以许他出门了。”
“……是。”
兀鹫起身离开,抬头看见谈华卿的猛然愣住,又赶紧低下头去。
身处黑暗之中,唯有一盏灯相伴,谈华卿的脸色有一瞬间被照亮。
他无悲无喜,眼神悲天悯人,却充满了隐忍与杀意。
谈华卿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书信,打开一看,只是空白的纸,他摩挲着纸张,放在烛灯下烤了烤,上面的字迹便显现出来。
“春觅梨花又一谢,千金难买秋寒江。”
谈华卿眼眸变得幽深,嘴角的弧度有些扭曲,手死死地攥紧了纸张。
啪得一声,灯灭了。
黑暗如同张着巨口的深渊,吞噬着谈华卿,拉他入地狱,他闭上双眼,没有任何生息,像濒临崩溃的鱼,几欲窒息。
他拼命忍着,那纸早已被揉得不成样子。
良久,一道沙哑声传了出来,满是苦楚,是难以说出口的无能为力。
声音很小很小,不足以让人听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声音,但却重重地砸在屋顶上的人心口上,响彻云霄。
宋之妄听得清清楚楚,心脏狠狠揪了一下,慢慢又变成了一股怒气,他喝着冷酒,企图熄灭自己内心的火。
谈华卿不喜欢他留宿,他也甚少睡在这边,今日也是如此,他想着华卿刚刚会试完定是累了,没有再闹他,只是他还是担心会有人刺杀,便就守在屋顶上,没有想到,会听到谈华卿的声音。
尽管声音已经被压抑住了,但宋之妄仍然听得十分清楚。
他该下去吗?谈华卿如果知道被他听到会怎样?为什么这么难过?因为那封书信?……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有时候真想冲进去抱住谈华卿,一个一个问他。
可他不能。
谈华卿不是脆弱的娇花,他坚强固执的可怕,他的原则不会被任何人一个人打破,行事干脆利落,却也不容他人干涉,感情又极其冷漠,不会爱任何事物,包括人。
若不是当初,他说用逢场作戏骗他,恐怕谈华卿也不会答应他。
这场喜欢,是自己求来的。
宋之妄端起酒杯,大口喝下,初春的风在夜晚格外冷,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但对谈华卿的爱却从未有过一刻动摇。
从前他对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屑一顾,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此时此刻听到谈华卿的痛苦,他真恨不得替他承受。
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捧到华卿面前,哄他一笑,又恨不得手刃那些让华卿这么难过的人。
可是,他不能,他没有任何资格,不能将自己对谈华卿的好强加在谈华卿身上。
“华卿……”宋之妄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查了,你会生气吗?”
“华卿……”
次日天明,宋之妄带着满身寒气推开了谈华卿的门,他想了一晚上,无论是任何事,无论任何人,谈华卿想做什么事,他都会站在他背后,做他强有力的后盾。
而他只有一个请求,他不允许谈华卿抛弃自己。
“殿下,你来了,”谈华卿彻夜难眠,他刚换好一身白衣,见着宋之妄一大早出现在自己放门口也并惊讶,反而逐渐习以为常。
“华卿,我……。”
谈华卿扫了他一眼,“殿下,用早膳了吗?”
“还没,”宋之妄摇头,他守了一夜,根本没回公主府。
“那便一起用早膳吧,”谈华卿道,走到一旁净了净手,又洗漱了一番。
小灼把洗漱用品端进来,又让人将早膳端进来。
宋之妄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洗漱之后,坐在了谈华卿身边。
“华卿,我……”话在心里翻来复去,一遍又一遍,宋之妄始终说不出口。
谈华卿似乎没看出来,他盛了一碗鱼汤放在宋之妄面前,微微敛眸,轻声道:“殿下,可否陪我去一个地方?”
“当然可以,好…好……”宋之妄愣愣道,下意识接过那碗鱼汤。
用了早膳以后,谈华卿索性没有坐马车,而是驾马和宋之妄朝都城郊外去,也没让其他人跟着,全程都只有他们两个。
宋之妄才知他也是会骑马的,明明看着那么文弱的人,身子也并不好,却能对着初春的冷风,一路狂奔。
宋之妄险些没跟上他,而后谈华卿又在一间酒铺停下,买了几壶好酒,他望着宋之妄,灰眸清澈如月光,那叆叇并不能遮掩一二,反而显得他愈发矜贵清俊。
是啊,谈华卿本该是这样的人。
金尊玉贵,举世无双。
若是他眼里能有自己,那就更好了,宋之妄心想。
两人最后在郊外清真寺山脚停下,把马牵到一旁,栓在树上后,两人就往山上走去。
宋之妄不知道谈华卿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有很多话想问,直到看到两座坟墓,心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墓碑上空荡荡的,没有姓名,什么都没有。
但宋之妄却明白了,这里葬着对谈华卿极为重要的人。
谈华卿把四壶酒放在坟墓前,山林安谧,寂然无声,宋之妄感受到一股窒息。
他站在谈华卿身后,谈华卿背对着他,静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爹娘,祖父祖母,衍朔来看你们了。”
猜想被证实,宋之妄瞳孔微微一缩。
“华卿……”
谈华卿没有回头,他望着墓碑,用帕子细心把上面的灰尘擦掉。
他一字一句道:“宋之妄,我不是谈华卿,我本名是谭衍朔,出自谭州谭氏一族,但十二年前,谭氏被谢氏谋害,满门抄斩,而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第一次张口喊宋之妄的名字,声音艰涩又难听。
宋之妄握紧拳头,眉头紧锁,目光之中满是心疼,“华卿……”
谈华卿继续道:“报仇雪恨是我唯一的宿命,宋之妄,你莫要再钟意我了。”
“和我在一起,你会万劫不复的。”谈华卿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四目相对,一人是警告与退却,一人是心疼与靠近。
宋之妄上前一步,认认真真看着他。
“报仇也好,怎样都好,你想怎样都行,你可以无所顾忌利用我,可以踩着我的脊背上去,压弯它,碾碎它,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这些都不是问题。”
谈华卿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相信。
“我知道,华卿,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宋之妄走到他身边,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谈华卿手忍不住颤抖了下,抿紧了唇看着宋之妄。
他轻轻握着谈华卿的手,仰头看着他,将他视作自己唯一的神,唯一的信仰。
“我爱你。”
“只要你不抛弃我,我的所有,甚至每一声心跳,灵魂都是你的。”
“我爱你,华卿。”
“我喜爱你。”
谈华卿的心也随之颤抖起来,宋之妄盯着他眼睛,不容拒绝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感受冰冷的触感传到心里。
宋之妄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爱你。”
谈华卿心尖微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现在清醒吗?”
他知道宋之妄对他爱意热烈如朝阳,深沉如大海,但从未想到过这份感情是捶碎骨头的卑微。
宋之妄……不该这样。
他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本该恣意逍遥一生,不该如此。
“我知道。”
“我很清醒。”
宋之妄牵着他的衣袖,隐忍克制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华卿,你不需要为难,不需要觉得困扰,更不需要觉得良心难安。”
“是我,在求着爱你。”
谈华卿垂眸,他抬头看了看安静的林间,暖阳终于出来,从树叶的缝隙上落在他身上,渗透在他心里。
过了很久,谈华卿才道:“殿下,你能给我爹娘和祖父祖母,行个礼吗?”
“好,”宋之妄深笑,对着两座坟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可不敢只是行礼,要磕头,磕一千次一万次才好,感谢他们将世界最好的谈华卿送到他面前。
这是谈华卿十八年来,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直到很多年后,这一幕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而宋之妄后来才知道原来三月初十这天是谈华卿的生辰,遗憾了许久。
但他还是想补了个生辰礼给华卿,让华卿开心开心。
三月十五,百花齐放,万物复苏,一片盛景,今日是放榜的日子。
“会试第一!谈华卿!”
“那是何许人也?!”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竟然不是姚舜!”
贡院门口的龙虎墙密密麻麻贴满了名字,底下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小灼和顾听风都在找谈华卿的名字。
忽而听到有人喊出谈华卿的名字,急匆匆去一甲处看起,人实在太多,顾听风这些大高个侍卫根本挤不进去,小灼人瘦瘦小小的,倒是挤到榜下,一眼就看到了谈华卿的名字。
“公子是会元!是会元!”小灼兴奋地大喊,跑到谈华卿身边。
谈华卿刚下马车,就听到小灼的叫喊声,还没走过去,就被人团团围住了,那些人兴冲冲对着谈华卿说媒,顾听风尽力护在他身边,险些没能抵挡住。
这是榜下捉婿的习俗,在都城一直十分流传。
“一看这位公子就是人中龙凤!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知定亲了没有……”
“公子可得看看我家,府上随时欢迎公子来坐上一坐。”
“公子这般年轻!定是没有的,就算有也无妨,我家有好几个待嫁的女儿。”
“欸,我有一女,容颜绝色,公子要不要相看一二。”
“哦,真有如此美貌?能美得过本宫吗?”
“那当然了!”
忽而觉得有点不对,男人慢慢往后看,就看见一个戴着帷帽贵不可言的女子站在马车前,那马车上还有公主府的标识。
男子嘴唇微微颤抖,看了看谈华卿,又看了看宋之妄,“草民……失言!”
公主殿下!
其他人也愣住了,脑海里涌出了无数个揣测。
公主怎地来了!
然后他们又看见宋之妄亲密地牵着谈华卿的手。
众人惊讶地张大嘴,难以置信。
那这…会会试第一,不就是未来的驸马爷?!
谈华卿!原来就是那个走了大运的书?!
这里闹得动静太大,其他人也相继看过来,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着白帷帽,穿一袭华贵衣裙的女子,挽着一个容颜清俊,戴叆叇的清俊男子,两人一起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众人不以为意收回视线,旋即,猛然怔住。
公主府!??
大夏,除了那位望月公主,还有第二个公主府吗?
一时之间,有些人也顾不得看榜了,势必要查清刚刚那个和公主一起上了马车的男子是谁。
那架势,看上去恨不得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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