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夹杂着热气,落在皮肤上都是温温的,谈华卿低下头看了眼自己两条手臂上斑驳的伤口,扯了扯嘴角。
这身脏血,总算还有点用处。
周围密密麻麻的虫子飞来飞去,地上还有被吃得只剩骨架的尸体,隐隐可见地面上有许多诡异的字,鲜红刺眼,而且在不断蠕动着,黏黏糊糊,如同苍蝇附着,看得人直恶心。
兀鹫脸色复杂,感到无比恶心,呕了又呕,又不禁看向了血泊之中一身白衣染血的人。
谈华卿扫了眼周围的数十个井口,像个没事人一样,微微一叹,这些井都快干了,解州干旱,只能用地下水供给,但眼下这些井底部却出不了一点水,情况越发不容乐观。
一场大雨,解一时之急,未尝不可。
谈华卿张开手,看雨水和自己的血迹混在一起,这个法子还是从那本蛊书上学来的,他本不抱希望,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
就着雨水洗刷手上的血迹,但衣服上的是洗不掉了,谈华卿叹了一声,面无表情看向所有人。
“你们……”
众人心中一凛,低着头,站在雨中颤颤兢兢,眼中满是惧怕。
“算了。”
“回去吧。”
兀鹫苍白一张脸,恭敬地将雨伞递给谈华卿。
谈华卿全身已经湿了,打伞不过是聊胜于无。
“……公子,这事可能瞒不过去,”沈旷小心翼翼打量着谈华卿的神情,余光看到跟在身后的其他人也是一脸复杂。
他们说的是宋之妄。
宋之妄不放心谈华卿,除庞影外,吩咐其他人都跟在谈华卿身边,好好保护谈华卿,而且特别警告过他们,不能让谈华卿再受伤了。
一想到要面对那个男人的暴怒,他们就头皮发麻,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符酌想弥补一下,“属下身上带了伤药,不若先……”
谈华卿摇摇头,“无妨,这次不关你们的事。”
是他自己要故意放血的。
他也知道宋之妄会气疯了,换作是宋之妄这样做,他也会气疯了,但……谈华卿闭了闭眼,来不及了。
解州的事必须尽快解决,不超过三日,就要开始打仗了。
“把这件事传出去,”再度睁眼,谈华卿冷冷开口,语气里带上几分阴郁,“避重就轻,只说我查看水源,便降了雨,明白吗?”
众人赶忙点头,“明白,明白。”
“还有,把你们看到的东西都烂在肚子里,谁敢说一个字,我一定……杀了他。”
“……是。”
打扫完现场以后,一行人慢慢往回走,谈华卿一路上都在交代他们需要做那些事情。
“明日开始一个一个除掉,别太大张旗鼓。”
“还有青楼楚馆,找个由头查封了,仔仔细细搜一遍。”
“青年壮丁都来修水井和建房子,至于妇孺,便四处派饭施粥。”
“那些其余的官员,把他们官印都收上来,关进地牢。”
“至于那些商铺,先劝说后……”
声音戛然而止。
谈华卿看到站在雨里,整个人都呆住了,一身黑衣,满脸肃杀,不是宋之妄是谁。
谈华卿仿佛被定在原地,手指用力握紧了伞柄。
百米之外的宋之妄目眦欲裂,眼底暴虐。
熟悉的血腥味和极淡的昙花香融为一体,不断涌入他的鼻尖,冲向他的四肢百骸,汇聚成胸腔内的一团火,无处可发,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痛。
是谁?
又是哪个混账!?敢伤他的华卿!
一个瞬移,宋之妄就到了他面前,迅速握住他的手腕,袖子宽大,轻易就能看到错乱深刻的伤痕遍布谈华卿的白皙手臂。
“谁伤的你?怎么伤的?”
他的语气平静,低沉,压抑,可所有人都看见他眼睛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谈华卿心尖一颤,勉强扯了扯嘴角,“……我自己。”
宋之妄闭了闭眼,抓紧谈华卿的手臂,弯下腰直逼他的眼睛,“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是最要紧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还是要伤害自己!”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依靠?我就那么没用?”
所有人都静止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宋之妄这样和谈华卿说话,压抑的怒吼,伴随着滔天怒气。
谈华卿怔住了,咬紧唇瓣。
“还是说你不信任我,所以不依赖我,即便没有我,你想做的事都会在你的安排下顺利进行,做什么事,也都是瞒着我,在你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我。”
谈华卿猛然抬头,脸色瞬间惨白,“不是……。”
宋之妄心疼谈华卿的坚强,又痛恨他的坚强。
他明白华卿的遭遇,可他太想太想成为谈华卿并肩的人了,但直到现在,谈华卿都没有给他这个资格。
曾经他求着谈华卿,求他不要受伤,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这样,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宋之妄缓缓抬头,怒气冲冲看了他一眼,“你气死我了。”
他的手放在谈华卿后颈,轻轻一拍,谈华卿就眼前晕眩,慢慢倒进了他怀里。
他单手抱着谈华卿,另一只手撑着伞,大步离开。
“去请大夫,立刻马上!”
“是!”
“呜哇……吓死了吓死了,”
等宋之妄走后,词风终于能大口呼吸了,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兀鹫也松了一口气,刚刚看见宋之妄抬手,他还以为宋之妄要杀了谈华卿……
不过,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有人心想,宋之妄疯起来估计会把他们都杀了。
“那公子……怎么办?”词风怔怔开口。
符酌微微笑了笑,他心中并不担心,虽然他们都知道宋之妄非常生气,但他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宋之妄根本舍不得动谈华卿一根手指头。
刚刚宋之妄拍晕谈华卿,是因为看到谈华卿胸腔起伏不定,被吓住了,担心谈华卿情绪过激。
“我去找大夫,”兀鹫对众人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
其他人颔首,“咱们也回去吧。”
城外一处山头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过坎坷不平的路,停在山脚下。
谭衍朔率先从车里走出来,然后伸出手臂,小心地扶着另一个人下来。
这人就是纪秋生,纪秋生穿了绣白色山茶花的衣服,整个人都流露着一股病态,唯有脖颈处暧昧红痕,为他添了一分鲜活的颜色。
谭衍朔叹了一声,“今夜雨这么大,为何不等明日再来,明日雨就该停了。”
“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他怕明天就看不到了。
纪秋生咳嗽几声,想到一路上看到了那些,他有三年没出春风渡了,没想到春风渡外面已经空了,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几个人。
直到谭衍朔带他去了那些官员的府邸,说是府邸也不算了,俨然变成了一个难民营,人们脸上的麻木绝望,孤子幼儿的哭闹声,一张一张瘦而苍白的脸,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才明白谈华卿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春风渡是闻风里给他打造的舒适牢笼,禁锢着他,却也保护着他,但在他不知道的这三年,外面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痛苦,自责,愧疚席卷而来。
谭衍朔安慰他,撑着伞走到他身边,“好好养好身体,任性一百回都没问题。”
纪秋生弯了弯嘴角,有些苦涩,“对不起,还有这三年,辛苦了。”
“不辛苦,”谭衍朔摇摇头。
下了山雨,山路泥泞,很不好走,谭衍朔扶着纪秋生慢慢走到一处坟墓,墓碑上刻着老先生之墓几个大字。
纪秋生把食盒里东西放下,将东西一一摆好,眼睛发酸,“我…小秋……来看您了。”
“我挺好的,他们也挺好的,就是这些日子怪想您的。”
纪秋生蹲下来,倒了一杯酒放在墓碑前。
“您教我的舞,我都学会了,可惜,您再也看不到了。”
泪水滑过纪秋生的脸,他哽咽开口,“我……也跳不起来了。”
“……您总说做人一世,要拿得起放得下,可我做不到…我放不下…”
“我爱他……但他是一个不好的人…可我还是爱他。”
“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的血,您也死了,小雁阿愿他们也死了……”
“……我要怎么办?”
得知真相,撕心裂肺也不为过,纪秋生本来就多思多虑。
他跪在墓碑前,头仿佛要陷进地里。
谭衍朔深深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为他挡雨。
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谭衍朔不得不说,谈华卿真的是算准了纪秋生,吃准了纪秋生的心软,吃准了纪秋生的良心。
良久,纪秋生才慢慢站起来,沙哑开口。
“衍朔,我想见他。”
谭衍朔道:“我明白了。”
这边,宋之妄脸色铁青脱了谈华卿的衣服,把他放进浴桶里,看到手臂的伤,脸上顿时更黑了。
穿好衣服后,大夫就在外面候着,顶着宋之妄冰冷的目光,抖着手把了把脉。
“这位公子无事,只是身子虚了些,要慢慢将养,手臂这伤倒是要上药了。”
说着就从药箱里拿出最好的疗伤药。
宋之妄付了钱,让兀鹫把人送出去了。
雨夜太黑,来的时候都没认真看到底来了什么地方,吴风顺走出府邸,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大骇,这这这是郡守府啊!
他眉头紧锁,想起之前那些贪官污吏,又嫌恶看了眼这府邸,脸色更难看了。
吴风顺冷哼一声,他在这里待了十多年,见过了许许多多官员,哪怕一开始是表现的像清官一样。
后来也会慢慢从小贪变成大贪,和那些天杀的狗东西同流合污,迫害无辜百姓。
为这种人真是浪费时间。
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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