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大明宫，御书房内。
报信的亲兵先行军礼，再跪地禀报圣人：“今日一早，城内五个涉邪窝点突然出动，他们害死民众，并以邪术使之诈尸，为避免更多民众受害，苏大人决定提前动手，特让末将前来禀告圣人。”
“好，朕知道了，苏竑遇事果决，朕信得过他的判断。”圣人挥挥手：“速去帮你家大人，他应该已经出城了，你若出不去，就去找樊景隆，让他送你出城。”
“是！”亲兵笔直站起，快步退出御书房，出门后猛地转身，差点撞了人。
“大胆！差点撞倒殿下。”令月提着食盒，竖眉低喝。
亲兵的脑门都急出了汗：“是末将唐突，请殿下莫怪。”
赵初荔顺眼打量，发现是陇右军的人，便对他点头：“什么事那么着急？
亲兵赶紧擦了把汗：“末将赶着出城，晚了就出不去了。”
赵初荔摆摆手：“赶紧去吧！”说完自己整了整衣装。
“给我。”她从令月手里接过食盒，独自踏进门槛。
屏风后面，毕翁小心翼翼地弯腰，对圣人讲：“小殿下来了。”
圣人盯着手里的册子，没有抬头：“不是罚她禁足吗？”
赵初荔提着食盒，直走进来：“我想阿爷了，不行吗？”
圣人冷笑一声：“你是嫌朕的麻烦还不够多。”
赵初荔驻足在桌案对面，低下头默默揭开了食盒盖子，取出一个海棠攒心银盘，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点心。
“儿最近都在练功，阿爷不问问为什么吗？”她还是决定使苦肉计。
圣人斜觑过来：“又怎么了？”
赵初荔端起攒心盘，示意他吃一个。
圣人板起脸拿了一个云粉酥，干巴巴地吃了起来，毕翁连忙捧了水杯递上去。
圣人咽完了点心，斜眼向她：“说吧！”
赵初荔沉沉地望着窗外的绿阴地面，淡声道：“儿在猎场被异灵族捕获，在异界里曾经杀过一个异灵族，为求饱腹还吃过她的肉，现在在儿体内有一股阻滞之气，只能靠练功来化解，若是无法化解这股阻滞之气，据余御奉所说，儿将会变成半人半妖。”
圣人和毕翁听了，齐齐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过宗师说了，他活了两百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他让儿勤学苦练，化解掉这股邪气，别的无需多虑。”
赵初荔耸了耸肩，强笑道：“所以儿才会乖乖练功，学习分筋七式，阿爷想不想看儿打一遍？”她歪过头。
“小殿下！”毕翁连连跺脚：“怎么不早说？什么半人半妖？余御奉他是懂还是不懂？老奴这就问他去！”
圣人眼皮跳了几下，脸色一片铁青：“宗师他具体怎么说的？你身体到底有事无事！”
赵初荔一脸无所谓地道：“阿翁别急着去找余御奉，听我说完。”
她没心没肺地望着阿爷：“宗师的意思是，练功可以治愈这股邪气，但若练得不好，使体内筋脉气血贯通，那就有可能变成半个妖邪，但在此之前，我或许已经死了。”
圣人一把抚额，仰叹：“宗师最快何时赶回？”
赵初荔认真保证：“阿爷放心，我练得极好，毕竟是虞守白亲自教我。”
“胡说八道！”圣人气急之下怒拍龙案：“虞守白人在东海，随宗师修补脉轮，何时能教你了？”
说完圣人自己一愣，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指着女儿的脸：“你——你跟那小子不会是......”
赵初荔点点头：“您猜对了，他是我的情人，儿贵为公主，难道只能有驸马不成？阿姐们可不是这样的，再说您的后宫不也数不过来？”
她一本正经，说着无比刺激的事，直让圣人和毕翁听得干瞪眼。
“朕是造了什么孽，生的女儿个个不守妇道！”圣人骂无可骂，搜肠刮肚才憋出两句。
毕翁也捂紧了脸，尽量闪躲着目光。毕竟这件事里面，他也起了积极作用。
赵初荔惊讶极了：“阿爷，皇家开枝散叶，身为公主同样肩负重责，阿姐们你都不责罚，为何要骂儿呢？”
圣人既忧心又生气，在书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公主府的事，你跟那小子说了没有？”圣人原地转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问。
赵初荔颔首：“估计宗师已经在返程途中了，阿爷的这次行动，最后一定会大胜，儿通报及时，请得宗师回援，算不算得上戴罪立功？”
说及此处，圣人始终紧绷的心弦才蓦然松驰，那股深藏于心底、焦躁不安的浊气瞬间被抽空，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他嗤道：“朕的女儿真是有本事，还没大婚，就收服了如此厉害的裙下之臣，只可惜他姓虞。”
赵初荔被冷风冷雨一刮，也垮下脸来：“他虽姓虞，却是宗师弟子，除妖门的继任之人，四大家主被他罚跪的时候，可没有一个敢二话的。”
莫名地，圣人的心火又高高燃起：“你是在为了他，威胁你阿爷吗？”
赵初荔闭上嘴，摇头不语。
“朕告诉你，既然木已成舟，你们私底下如何鬼混，朕可以不管，可他若想取代林家驸马的位置，朕就算是拼着与宗师失和，也要除掉他！”圣人放出狠话警告。
猝不及防地，眼泪狂涌而出，赵初荔死死盯住阿爷，目光淬火。
“你那是什么眼神？”圣人见之暴怒。
吓得毕翁慌慌张张站到了他们父女中间，两头安抚：“都别上火！都别上火！既然宗师已经赶回来了，那虞四郎的窝点注定被剿灭，咱们只需等着苏大人的捷报就是了。”
“阿翁刚才说什么？”赵初荔噌地站了起来，虞守白告诉她的是，虞氏家学临摹的是先人笔迹，因此皇后那封书信是谁写的，还难以确定。
可刚才毕翁清清楚楚说出了虞四郎！阿爷他已经查清楚了，涉邪的是虞四郎，虞守白之父！
他为何要骗自己？
赵初荔天旋地转，跌坐在圆凳上，想起他离开前的态度，还有以前曾经说过的话——以身殉道。
赵初荔浑身一凛，后脊梁上冒出了**的冷汗。
虞四涉邪，苏竑必要将他彻底铲除，虞守白面对亲人，会将面临多艰难的选择？
为了斩妖除邪，他甚至愿意牺牲掉自己，那若虞四拿他当作筹码，他会不会......
会不会自戕？
冷汗一股接着一股往下淌，赵初荔豁地站了起来，梗着脖子：“阿爷，儿要出宫。”
圣人竖眉：“朕要你禁足，你是浑忘了不成？”
毕翁连忙阻拦：“殿下不可出宫，城里这会儿正乱着，苏大人已经布置好了，殿下出去只会影响事先的安排。”
赵初荔道：“阿翁，我要出宫。”她灵机一动，取下黑铃朝圣人晃了晃。
圣人认出了黑铃，可目光依旧警惕。
“现在是白天，百姓们都在做生计，苏大人的作战计划再缜密，也免不了伤害百姓，阿爷，黑铃认我为主，我一定要出宫，力所能及保护百姓。”
圣人的脸色晦明不定。
“殿下，赶紧回宫去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缺殿下这点力气。”毕翁苦口婆心地推她走。
圣人喊了声来人，立刻就有虎卫远远答应。
“送十殿下回揽霞宫，不许她跨出宫门一步。”圣人下了严令。
“是！”虎卫随后进来，躬身对赵初荔行礼：“殿下请。”
赵初荔眼巴巴地抓住阿爷的手，在他面前落泪：“阿爷，您就让我为百姓做点事情吧？”
圣人气呼呼的：“还敢蒙你阿爷？朕知道你的小心思，给朕滚出去。”
毕翁连拉带劝，把赵初荔架着出了书房：“宗师让殿下好好练功，那您就好好练，回头让他老人家看看，指点指点，看看是练得好还是不好，也好让圣人放心哪！”
赵初荔呜呜哭闹，对令月使眼色，令月刚想撤身跑路，就被毕翁一声喝住：“还不过来扶你主子？”
令月只好老实待住，在虎卫的护送下，又回到了揽霞宫。
暑气蒸人，折腾一番之后，毕翁擦着头上的汗珠，回到御书房。
圣人坐在龙案背后，丧眉垮脸地喝道：“叫余御奉来，朕要亲自问他。”
“唉！老奴这就让人去请余御奉。”毕翁又回到门口，吩咐小内侍。
回到揽霞宫，赵初荔在翘角亭里，两眼发直呆坐了很久，忽然一下子高声笑了出来。
女官们个个心里发毛，不知这种情况该说点啥。
“还以为搬出去以后，就自由了。”她没来由地说道。
女官们一听，纷纷如丧考妣，毕翁在公主府一声令下，就有数十人响应跟随，而那些人平时都是在她们手下办事的。
荷月双唇筛抖：“还有礼娘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赵初荔弯腰抱住了脑袋，不远处的宫门外，时而走过虎卫巡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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