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回到久违的寝宫，赵初荔独自静坐了一夜。
次日，叶眉蛟进宫，匆匆见到了她。
“除妖门四大家主都出动了，我阿爷已经派人去东海，向宗师报信，我也要随阿爷他们去作战，礼娘的事你别着急，我交给弟子去查，至于分筋七式，临月过去曾学过，我刚才让她打了一遍，没有问题，接下来就由她继续带着你学。”
“什么作战？”赵初荔直直地望着她。
叶眉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公主府不是被血洗了吗？圣人下了命令，三日之内将之斩除。”
赵初荔心中确定，原来叶眉蛟也不知道更深的内情，她点点头，欲言又止，想起礼娘的点点滴滴，泪水渐渐盈眶。
“放心，一定能找到礼娘。”
叶眉蛟离开之前，脚步犹豫了一下，她转过身：“远水难解近渴，阿爷派人去通知宗师，又有何用呢？”
赵初荔惨然而笑：“我也不明白。”
叶眉蛟眉心微蹙，但也顾不得多想，很快大步离开了。
赵初荔合衣而卧，对这次作战行动，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
代王、城中官员和家眷、包括外邦人士，已有不少人死后又被强行复活，此事跟虞家脱不了关系，这一点她确定无疑。
阿爷对付虞家，此前又先拿下了鸠摩炎，因此阿爷肯定知道虞家涉邪，而她在猎场见证了代王复活一事，顺着此事追查，查到了虞家，这才与阿爷的布局撞上。
阿爷从虞家查起，掌控全局，而她从案子查起，顺藤摸瓜。
阿爷必已知道虞家涉邪之人是谁，且此人极难对付。虞家是朝堂巨擘，又有人精通邪术，因此阿爷不得不小心翼翼，布局铲除，以图一步步瓦解虞家。
虞三未必就是那个涉邪之人，但她贸然动手，打草惊蛇，对方已经先一步出手，故而阿爷也要出手了。
这几日将会有一场恶战，腥风血雨，你死我活。
头皮紧绷，脑仁绞痛，赵初荔苍白地闭上眼，想要小睡片刻恢复精力，可却始终不能如愿，挣扎许久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床帐顶，像一只怨鬼。
昨晚被打断之后，他为何没有再来？
痛苦再次加量，赵初荔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憋得呼吸困难，才猛地掀开，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叮铃一声，黑铃摇响，片刻之后，虞守白如约而至。
赵初荔默默一瞥，他立即发现她的不对劲：“你的脸色为何那么差？”
赵初荔忍住眼泪，仓皇无措地望着他：“我可能要坏事了。”
“到底怎么了？”虞守白见她眼下青黑，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急出火来，上前握住她的手，手指都是凉的，无力地蜷着。
赵初荔顺势趴进他的怀中，藏起了脸。
“我......我抓了你三叔，还没审出结果，就招来了怪东西，公主府死了很多人。”
“毕翁把我抓回宫认罪，阿爷也怕出事，把我拘在了宫里，不准出门，阿爷派苏竑和叶千岩去除掉那个怪东西，这几日应该会有一场大战。”
虞守白轻轻拍打她的肩，沉沉的凤眸专注她的表情，她微拧的眉心，皱起的鼻子，下撇的唇角，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落在他的眼里，心无旁骛，幽香若有若无，像海底不知来处的漩涡，将他的意识全部吸收殆尽。
“我应该听你的。”她闷声闷气地说。
“三叔若通邪术，你们怎么可能抓得到他？”虞守白叹了一口气。
赵初荔继续埋头钻他的怀抱：“嗯，笔迹不是他的。”她伸手探进怀中，拿出那三封书信，看也不看，胡乱塞给虞守白。
“你看一下再说。”
虞守白腾出一只手，展开书信对比后，手里只留下皇后给出的那一封，沉思良久，眉心拧结。
“不是你三叔，那——”赵初荔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虞氏家学临摹的是先人字迹，笔迹实在不好分辨。”虞守白淡定地将书信折叠，还给了她.
“虞三也是那么说的。”赵初荔小心翼翼。
“分筋七式学会了吗？”虞守白换了话提。
赵初荔沉默摇头。
“起来，我一次教会你再走。”虞守白温暖的掌心握住她圆润的双肩，把她从怀里架了出来。
赵初荔慢吞吞抬起头，站得软绵绵的，表情又困又丧。
“把你会的先打一遍。”他狠心放开她，负手而立在一旁。
赵初荔只好从分筋第一式开始，连比带划了起来。
她步子稳，动作有力，但连贯性差，忘记动作就一脸懵，干脆省略，继续下一个动作。
虞守白看了一遍，心里对她的水平有了数，先提补她忘掉的几个动作，加深印象，接着开始了分筋第四式。
赵初荔用了一个时辰，认认真真学完了第四式。
“接下来的第五式、第六式、第七式，是将前面四式融会贯通之后再做变化，你先记住动作即可，着重练好前面四式，再练后面三式就容易得多。”
虞守白带着她学了一遍后面三式，让她死记硬背下招式。
“今天再巩固两遍，若忘记招式，可以问你那名女官，我得破境，将永安的事情禀告师父。”虞守白望着她，绒绒的额头上有一层汗，眉眼顷刻间温柔下来。
赵初荔有点慌：“你再多陪陪我。”
虞守白心里虽急，但还是点了点头，牵她来到床头：“你睡一会儿，醒来把前面四式练熟。”
赵初荔被他放倒在床上，伸出两只手刚想环住他的脖子，那股熟悉的热力便至眉心，意识随即堕入黑暗。
虞守白深望住她，将她的睡颜铭刻在心，下一瞬飞快破境而出，回到了岛中心的石山群落，将此事告知昆汲。
昆汲从石壁上下来，听完以后，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
“你希望为师怎么做？”昆汲平静地问。
“这件事非我阿爷能够独自完成，他背后一定还有帮手，而且帮手的实力很强，师父，我想请您出手斩妖除邪。”虞守白的眼底漫开了丝丝血红。
昆汲转身，注视着不远处的石山，思考了很久才回眸。
“走吧，先回去把事情了结，再回岛上继续修补脉轮。”
“阿嗣，你真的做好准备了？”昆汲来到他面前，最后再确定一遍：“这件事解决后，圣人没了顾忌，就会将整个虞家连根拔起，那可是数千口人。”
虞守白侧身，避开了师父的审视：“这一日迟早会到来，我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可一旦当面对上，你会很难承受。”昆汲锐利指出：“阿嗣，这些事你可以不插手，置身事外，无人敢置喙半句，哪怕是圣人也不会。”
虞守白脸色变得苍白：“可是师父，我始终姓虞，如何能置身事外？”
昆汲无奈：“既然如此，咱们立刻动身吧。”
师徒二人登船驶离小岛，加速前进，丹冥和雾阎夹在两翼，沿途护送。
-
陇右军营地上，叶眉蛟带领师门弟子，正给将士们分发符纸，她一路发，一路叮嘱众人：“贴身存放，切记不可掉落，符纸能护身，掉了会没命！”
将士们都珍惜地把符纸放进怀里，拍了又拍。
祁木萧不知如何找到此处，进来后一眼看见她，遂喊道：“叶姐姐！城里有些不对劲。”
叶眉蛟把符纸交给师妹，大步走向他，祁木萧着急欲讲，被她抬手止住：“你跟我来，见到苏大人再说。”
两人匆匆进入将营，里面已经围满了人。
苏竑站在图纸前，向手下的将领和四大家主分派各自的任务。
“乌将军听从叶门主号令，带领一千人，和叶家弟子配合，天一黑就去歼灭惠民坊的涉邪窝点，那里的地形比较高，人数最多，是最难打的一个点。”
“摧毁这里之后，你们沿着惠民坊进入隔壁的成顺坊，还有一个窝点在坊东。”
“陈巢带一千人，和郑家弟子配合，去昌胜坊，也是天黑以后行事，避免民众伤亡。那里的涉邪窝点是三家酒楼，分列在坊中，人数不少，特点是灵活分散，你们要守住坊门，不可让贼人逃出。”
“剿灭以后接着去往下一个窝点，在晋成坊，陈巢，把具体位置看清楚，别弄错了。”
一名黑脸瘦高个的将军肃容道：“属下记清楚了！”
叶千岩见女儿急冲冲赶来，便当众道：“有什么事？”
将领们自觉让出一条路，叶眉蛟带着祁木萧进去道：“这位就是苏大人。”
“苏大人，是犬子。”祁亦柯奇怪道：“你不是在察渊司帮忙吗？怎么跑来了？”
苏竑打量了祁木萧一眼，同样目露询问。
祁木萧忙道：“阿爷，苏大人，察渊司今日一早便接到报案，到此刻为止，城中已经发了七八起涉妖死人的案子，目前遇害人数正在增多，最诡异的是，这些死去的人都诈尸了，掌使觉得此事异常，已将全部人手派出，发现城中好些地方出了问题。”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地图，指出：“出事的都靠近图纸标出来的地方！”
众人倒嘶凉气。
叶千岩立刻建议：“苏大人，不能再等到天黑！城里的窝点已经开始作乱了！”
苏竑闻言竖眉，苦思后决断道：“刚才点到的两路人马，立刻出发，注意保护民众。”
叶千岩道：“放心，我们会在每家每户门前贴上符纸，尽量减少民众伤亡，但有的贼属居住在坊内，恐怕难免会放走一些。”
苏竑摆手：“先歼灭主力，逃走的散沙接下来再抓，还剩一个窝点，人数最少，在胜宣坊，你们两路人马，拿下第二个窝点后，返回军营途中，顺道一起动手，把最后这个窝点摧毁。”
“属下遵命。”两名将领行完军礼，立即转身出帐。
“阿爷！”叶眉蛟紧随叶千岩：“符纸都分发下去了，姑姑带了五百弟子，全都在外面。”
“很好。”叶千岩来到众叶家弟子面前，神色凝重：“所有叶家弟子，听从调遣，配合乌将军，剿灭贼首！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叶门主，咱们该出发了！”乌将军骑马前来催促。
“走！”
第一路人马离开后，陈巢率领第二路人马，接踵离开。
苏竑的亲兵紧跟着出了将营，翻身上马，奔驰往宫中报信。
营中还剩下一些将领和祁、纪两位家主，苏竑环视一圈，道：“城外还有十个据点，我带两千人马，请祁家、纪家弟子配合，一起出城剿贼。”
“遵命。”将领们闷吼。
“禁军会加强城防，从今日起，关闭城门，不放人出，也不放人进，直到捣毁所有涉邪窝点，你们都将随我一道，剿灭敌人后，再进城复命。”
祁、纪两名家主对视一眼，同时发声：“但凭大人调遣。”
苏竑立即颔首：“多谢二位。”
祁亦柯：“大人言重了，都是除妖门分内之事。”
烈日炎炎，苏竑身披战衣，大步走出将营，身后齐刷刷的将领们身形笔直，很快便各自散开，聚拢自己的精兵。
亲兵牵来战马，苏竑翻身坐上了马背，迎着金灿阳光，高举起长刀。
身后将士们和近千名除妖师的口号震动大地：
“战无不胜！剿灭邪贼！”
“战无不胜，剿灭邪贼！”
“战无不胜，剿灭邪贼！”
苏竑率先奔驰出列：“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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