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中央空地上,虞守白已经取代了叶千岩,坐在阵心御敌,叶千岩换下来便吐了血,被弟子扶到一旁。
而地底下,芙蓉城主以寡敌众,冷不丁被巨大的法力所伤,立刻飙出口血,脸色也迅速苍白了一层。
“怎么回事?”原本还满怀希望的虞四跳下了胡塌,惊俱不安地问他。
“来了位绝顶高手。”芙蓉城主擦干血迹,继续支撑。
“我帮你。”虞四迅速坐下运功。
芙蓉城主忍住痛苦瞥向他:“若是宗师,只怕我此刻已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虞四惊恐地瞪大了眼。
芙蓉城主提起嘴角,嘲谑道:“是令公子,我看你还是躲起来伺机逃走的好,免得待会儿他们攻进地宫,你们父子兵戈相见。”
虞四脸色惨白,不可思议地抖着声道:“我们败了?”
芙蓉城主无奈一笑:“我已无计可施,最多再撑半个时辰,你自己想办法逃走吧。令公子若发现你是贼首,待将如何?”
“难道白忙一场,最后就只能这样?”虞四还是不甘心。
赵初荔一路跑得太急,看到他的时候,几乎摇摇欲坠,心绪紊乱不堪。
私秘境里的虞守白,总是红着耳,绷着脸,可爱得像一个专属于她的大玩具,可此刻的虞守白,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六亲不认。
他坐在阵心,挥出强大的法电,紫光一道接一道,劈向黑暗的天空,照亮整座苍穹,厚重的云层开始摩擦移动,地面逐渐变得摇晃。
雷声由远及近传进耳里,他垂眸无情,双唇紧闭,劈出的法电从天际直直降落,以万钧之力打入地底,地面裂开,泥沙俱飞,露出铜汁浇筑的地面,不到一会儿,铜制地面发出受损的金属变形的声音。
所有人均感到不可思议,目光充满了怅惘和惊喜,赵初荔脚步踉跄着,来到阵型边缘,令月在后面扶住了她。
“荔荔!你来这里干什么?”叶知则豁然起身,离开阵位向她走来,立刻就有除妖师替补上他的位置。
整座惠民坊已然天崩地裂,云层受到法电的刺激,不断交错移动,发出狂啸雷吼,可怖的天怒直击人心,百姓们惶惶不安,原本在院子里观望的人们加栓了院门,调皮的小孩吓得张大嘴嚎哭,被爷娘一把扯进了屋。
夜风变得疯狂,刮得人站不稳,也看不清,虞守白在阵心岿然不动。
赵初荔抓住令月的手,稳住身形,一步一步,朝着阵心走去。
叶知则眉头紧锁,伸手拦住她:“回去!你不该来的。”
法电不断地劈打地面,每一下都地动山摇,虞守白眼睑低垂,专注运功,整个人冷得像座冰山,并没有看见她。
“好!好!好!”叶千岩在狂风中纵声大笑:“多谢师叔出手!其他阵位轮流换人,不得拖师叔的后腿!”
“荔荔!”叶知则见她还要往里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她:“快走,你不能留在这,法电太强了,你会受伤的。”
赵初荔狠狠甩开他:“你少来管我。”
“叶公子,让她去吧。”令月也伸手阻拦:“这事咱们都管不了的。”
“你别跟着她犯糊涂!”叶知则急道:“谁知道这块地底下是何情形?待会儿我们都只能自保,根本顾不上她!”
铜制地面剧烈扭曲,阵中人全力以赴,紫色法电源源不绝,劈向苍穹之后,又借天力灌注巨大能量,精准地打回地面,地面变成了狰狞的形状。
就在这时,坐在阵心的人忽然撩起眼帘,那道目光十分冷硬,像一道冰凌,直凿向赵初荔:“走!”
说完,虞守白劈出了下一道法电,表情漠然,也不对她的到来再有反应。
众人赶来,欲把她带离,赵初荔推开所有人,在摇晃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阵心。
“荔荔,你给我出来!”叶知则发疯似的跑进去,扯住她拼命往外走。
叶千岩立即指挥弟子:“把人都带走,不许干扰了小师叔。”
话音刚落,虞守白无情挥袖,带着法力的袖风将所有人打出了法阵,令月等人摔出阵外,只留下赵初荔一个人,傻乎乎地愣在那里,叶知则从地面仓皇起身,还想进去把她拉出来。
“不许进!”叶千岩厉声喝止住儿子:“师叔会保护殿下的,你跟师弟们做好准备,以防贼首潜逃。”
“令公子果然厉害,他若不来,谁也破不了我的阵法。”
地底下,芙蓉城主嘴角蜿蜒着血痕,犹自笑道。
虞四的嘴角挂着血痕,面前的地面也布满了鲜血,坐姿摇摇晃晃,只好惨笑着回答:“这是自然,阿嗣从小就有天分。”
“他知道你在下面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虞四擦了擦嘴角,神色温柔了一下。
芙蓉城主意味复杂地望着他:“你想好了吗?”
虞四不屑道:“早就想到了会有今日,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的话,大不了我自裁。”
芙蓉城主沉默。
“我不会让阿嗣弑父的,他不该受我的牵连。”
芙蓉城主提起唇角:“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虞四唰地一下急出了冷汗。
芙蓉城主的目光骤变刻毒,竟至于咬牙切齿,狠狠地憋出一句话:“她来了。”
“谁?”虞四追问。
只见男子神铸般的容颜顷刻癫狂,从肺腑中发出了狂浪的大笑,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挂在玉石腮畔,欲坠不坠地晃动,敌人还没攻进来,他就仿佛心神俱损,整个人破成了碎片。
虞四受到强大的法阵攻击,接连噗出了几口鲜血:“你到底还行不行?”
男子狂浪大笑:“她来了!”
“谁?”虞四快疯了,“到底谁来了?”
“蠢物,我御敌太久导致法力受损,此刻是谁在与你一同支撑阵法?”芙蓉城主单手撑地,唇边泛起了谑笑。
“虞守白......虞守白......你要不要再想想?”赵初荔心惊胆战地靠近他,好像靠近一座一动不动,危险神秘的雕像。
一道法电当空击落,打穿了扭曲的铜制地面,光电渗进地下,一声痛苦的惨叫传了上来。
虞守白眼睑微颤,唇色发白。
“虞守白,阿嗣,你——你再想想,想清楚再动手。”赵初荔小心翼翼走到了他面前,弯腰缓缓蹲下,视线凝聚在他脸上。
只见他面无表情,眼里一丝光也没有,冰冷黑沉得令人窒息。
赵初荔像被狠狠扯住了心脏:“你......你别被谁的话洗脑了,他毕竟是你亲生的阿爷。”
最后的尾音带上了哭腔,一股巨大的心酸占领了她。
惨叫继续传出,虞守白倏地抬起眼帘,感到了地下对手的变化。
他转头看向四周,眼神像一把携带法力的锥子,要凿穿黑夜里的一切伪装。
“你看什么?”赵初荔紧张了起来。
对手的实力有变化,他怀疑起了变故,但地面刚被凿穿,不可能有人进去,虞守白仔细分辨着周围的气息,法阵还在劈出紫色的电光,云层厚重得像要压顶,雷声吼动,法电借来天力,继续砸穿地面。
众位除妖师兀自不动,赵初荔带来的人纷纷东倒西歪,叶千岩也察觉到了他异常的打量,心中骤然缩紧。
“云散了?”
有人讷讷指向天空,头顶似乎有东西在散开。
忽然暴起一阵狂风,铺天盖地,夹杂着沙砾,灰尘和羽毛的巨力卷出风团,无数鸟叫声穿透耳膜,红蓝相间的鬼车鸟在空中魔舞乱撞,现场混乱不堪。
铜制地面发出山崩地裂的倒塌声,除妖师们纷纷弹身飞起,和鬼车鸟频频相撞,一具黑影从废墟中飞拔而出,步伐诡谲莫测,只能看见影子。
赵初荔还在惊呼时,就被虞守白圈住腰际,带离了坍塌的地面,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仰头望着他面无人色的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只见银发贲张散乱,一名少女裹挟风团而来,琉璃眼瞳燃起金色的怒火,另一具黑影以人眼不可分辨的速度,扑身出手抓向了赵初荔。
“殿下!”令月在混乱中尖叫,挥手射出毒针。
赵初荔懵然瞪眼,因为虞守白将她压在了怀里,身形辗转,她只看见鬼车鸟张开翅膀,无序地舞动,人形黑影疯狂地窜动在四周,在空中腾跃了几个来回之后,她安全地落回了地面,被叶知则带着除妖师们团团围住保护。
虞守白迅速松开手,与两条黑影缠斗,赵初荔解下黑铃扔向他:“接住!”
黑铃升空,法光照出现场乱相,满地鸟羽杂毛,东倒西歪的人,乱飞的鬼车鸟仿佛中了魔咒,不断撞向除妖师。
赵初荔仔细辨别那两只影子,发出了一声惊呼:“月光奴!”
少女趁着兄长缠住了虞守白,对她怨毒而尖利地叫道:“终于找到你了,你跑不了的!”
芙蓉城主坚持了一天一夜,早已不是虞守白的对手,方才被强烈的恨意驱使,才爆发出了强大的实力,实则内力早已不继,被虞守白法电重伤倒地。
“阿兄!”于是少女顾不上报仇,立即返身来救。
虞守白冷黑的凤眸对准少女,垂下了手:“原来是你。”
少女阴恻恻地笑着,银发狂舞:“她跑不了的,我一定要宰了她,喝她的血,炙她的肉,替莲花奴报仇。”
黑铃倏地强响,法力大涨,然而对她毫无作用。
虞守白不变的表情终于撕裂,他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向月光奴,挥出蓄在袖中的法电,紫光大绽犹如烟花,在所有人的眼里炸开。
天空中的鬼车鸟发出痛苦的叫声,纷纷停止了挥舞的翅膀,一头栽地,长喙吐血而亡。
“月光奴!”重伤的男子忽然从地面弹起,向虞守白用力扔出了一个东西,虞守白盯着那东西一愣,男子诡异的步伐便化成了黑影,赶在那道法电之前,黑影抓住月光奴,飞快遁逃。
“追!”叶千岩号令弟子,除妖师们杀声震天,追往黑影逃跑的方向。
虞守白抚摸着手里的玉符牌,对赵初荔扯了扯唇角,模样似哭似笑。
铜制地底下,惨叫声已经停止,狂风也散了,惠民坊里传来了犬吠和鸡叫声。
赵初荔拨开人群,难以置信地走向他:“这是我的......”
虞守白将玉符牌挂在她的脖子上,眼睛仿佛两颗不会动的石头。
赵初荔心痛地将他抱紧。
没了紫色法电,云层在头顶悠悠荡荡,不知是月光还是昏光渐渐升起,黑夜变得斑斓。
除妖师们将地宫里的尸首抬出运走时,赵初荔将他的头压在怀里,柔软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虞守白蜷着身子,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天色将霁,露水染湿了衣角。
赵初荔不时埋低头,全神贯注地听他的呼吸声,心中好似一片清晨的平湖,从未有过如此宁静。
晨光灰蒙,坊中胆大的人家偷偷打开了院门,伸出头四处观望后,长舒了一口气,院里的鸡溜达出笼,饮颈豪鸣,接着,惠民坊中接二连三响起了抬栓开门的声音,人们的说话声渐渐变大,一切恢复了寻常。
“殿下。”令月来到她身畔,声音透出忧虑:“该回宫请罪了。”
赵初荔摇摇头,轻轻拍着虞守白的后背:“先带他回公主府。”
令月目色复杂,犹豫着伸出手,想要帮忙搀起虞守白,被赵初荔坚决挡开,虞守白在她耳边低语,赵初荔的唇峰触到他的脸,两人仿若一对呢喃的燕子。
“我能走。”虞守白说完自己撑站了起来。
“跟我回府。”赵初荔不容置疑地牵住他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走出了宅院。
笑狮烈在底下睡了整晚,忽然感到背上一沉,便半睁开眼沿着记忆的路线小跑,它呼哧着两个大鼻孔,在清晨舒爽快乐地颠簸。
一轮火红的太阳耀升在东方,爬上了大明宫起伏的屋脊线,宫门洞敞,官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上朝,旭日下步履匆匆,人声喧嚣。
赵初荔将虞守白安置在她的床上,自己侧躺在外,撑着脑袋观赏他的睡颜。
虞守白时不时睁开眼,与她对视,好像在确认什么,可又没做什么,两人只是不知疲倦地重复。
“什么也不要想,先睡一觉。”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摩梭。
“何时进宫?”他睁开眼再次确认。
“等阿爷下朝。”
“我哪也不去,等你回来。”他呢喃着闭上眼。
-
虞仆射留下官帽,露出花白的头发,伏在地上三叩首,接着摇晃起身,只身离开了紫宸殿。
诺大的殿中,百官寂静无声,仿若无人一般。
只有虞家三个儿子跪在地上,不时发出忍痛的抽泣。
宗师位列朝堂之上,圣人之下,长长地叹了一声。
毕翁看了眼圣人的脸色,主动走下了鸾阶,虚团着脸,挨个扶起虞家三子,还替他们整理衣襟。
“这几日的乱子虽然是虞四郎所致,但朕相信虞相并不知情,他是受虞四郎欺瞒的,虞府也从未参与,只是虞相为避嫌疑,主动辞去左仆射一职,朕也甚感无奈,你们三兄弟可以放心,虞四郎已伏诛,罪不及家人,朕绝不会再处罚你们。”
噗通几声,虞家三兄弟又跪下了,个个痛哭流涕,想着最小的弟弟,心里头都恨到了底。
“起来吧,退朝。”圣人淡声,离座而去。
宗师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他们从地上爬起,目光审视地挨个望过去。
虞大视线闪避,虞二哭肿了眼,虞三哽咽地望着宗师,一脸哀求之色。
“今后好自为之吧,你们放心,没人敢动阿嗣。”宗师背着手,对他们说道。
虞三立即下跪叩头,声音满是哭腔:“多谢宗师庇护之恩。”
虞大虞二接连跪下,双目红肿不堪。
宗师走后,三兄弟才从地上爬起。
“四郎没了,阿兄,今后该怎么办?”虞二爷凄凄惶惶。
虞大的目光很快恢复了冷静:“不必心急,虞家最后未必会输,否则今日我们哪里岂能活命?!”
“可是阿爷已经辞官——”
话被虞大抬手打断,这位长兄在极度的哀伤里,露出了些许残忍狡诈之色:“朝中右仆射的位置空缺已近三年,阿爷辞不辞官,又有何不同?无论谁想上来,都得先过了虞家这一关!”
“阿兄说得对,要想从虞家身上踏过去,得看有没有本事!”虞三眼前一亮。
“走,回去!走!”虞家大爷左右拉着两个弟弟,相扶着一瘸一拐,离开了紫宸殿。
毕翁关上御书房的门,回身便听见圣人发问:“你们怎么看?”
问的是虞仆射辞官一事,毕翁看向苏竑,苏竑便颔首道:“做做样子罢了,相信没多久朝堂上就会遇到难题,圣人也许还会亲自把虞相请回来呢!”
毕翁忍不住露出了笑。
“啧!”圣人气个倒仰,坐在龙案背后,呼气吹着面前的新茶。
苏竑莞尔,抬起了手边的茶盏,像圣人一样呼气吹冷。
尝过茶味之后,他一脸安适地道:“真是好茶,臣的节度使府正缺这样的好东西。”
毕翁笑起来:“老奴给您找几包来就是了,您又何必当面敲圣人的竹竿呢?”
圣人佯怒:“朕有那么抠搜小气吗?”
苏竑摇头:“自然没有。”
毕翁喷笑。
君臣三人就像老朋友,聚在一起干成了一件大事,享受着胜利后的欢乐畅快。
“臣该回去啦。”苏竑摩梭着茶盏边缘。
圣人不舍地叹了声气,末了又摆摆手。
“但臣想把儿子留下。”苏竑又道。
圣人瞪眼:“怎么?这是什么意思?朕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苏竑眯眼笑道:“轻寒那孩子只会打仗,原本这趟回来之前他还不服,现在他总算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主动提出留下来学习朝政,臣想了想,苏家以后还是要靠他,若不趁年轻学点真本事,他再会打仗也撑不起整个家业,因此臣想把轻寒托付给圣人。”
“既然是你们父子的意思,轻寒今后就留在朕的身边,到禁军去任职吧。”圣人点头同意了。
说起禁军,毕翁神色一动,看了眼窗外。
樊景隆那个草包,差事又没办好,小殿下这回,只怕不止是罚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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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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