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万籁俱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听涛阁紧闭许久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从内缓缓敞开。
鹿晞盈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额上鬓角还带着未干的汗迹，脚步略显虚浮。
早已守候在院外，心急如焚的太医们见状，立刻围了上来，为首的郑太医脸上难掩惊愕。他万万没想到，率先出来的竟会是本该“失踪”的鹿晞盈。
鹿晞盈不等他们发问，便哑着声音直接道：“靖王世子误用了虎狼之药，引动体内沉疴，凶险异常。幸而……如今余毒已初步清除，性命暂安，只是元气大伤，尚未苏醒。”
郑太医一行人闻言，神色变幻不定，也顾不得多问，连忙提着药箱涌入听涛阁内。
卧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赵嵇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而他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攥着床边沈棠络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棠络伏在床沿，唇色惨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显然也经历了极大的消耗。
她抬眼，冷冷地瞥向鱼贯而入的太医，尤其是为首的郑太医，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关门！世子殿下重伤虚弱，岂能见风？尔等身为太医，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还是说……有人授意，尔等故意为之，意图谋害世子？！”
几名太医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吓得连忙返身将房门关紧，额上瞬间沁出冷汗，慌忙行礼：“沈家女郎息怒！我等万万不敢！只是忧心世子殿下安危，特来诊视……”
郑太医定了定神，上前小心翼翼地搭上赵嵇的腕脉。
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心头剧震。
脉息虽弱，却再无往日那顽固的寒毒滞涩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巨大消耗和失血导致的虚浮，经络间更像是被极寒与极热两股霸道力量反复冲刷摧折过。然而，在这片破败之象下，却又有一股异常雄浑精纯的药力护住了心脉根基，吊住了他一线生机。
赵嵇没死！
非但没死，那纠缠他多年、令无数名医束手无策的诡异寒毒，竟真的被清除了！
郑太医心中骇浪滔天，与身旁几位同僚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时，另一名太医已从旁边小厨房搜出了熬药剩下的残渣，颤颤巍巍地捧过来：“郑太医，快看……世子殿下，怕是服用了此等虎狼之物，才遭此大劫啊！”
郑太医接过药渣，仔细辨认，又与其他太医低声商议片刻，随即脸色大变，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仿佛发现了惊天秘密：“这……这药性！错不了！此乃前朝冷宫《禁方录》中明令禁止的‘回光散’！饮鸩止渴，透支性命！此方凶险无比，早已失传，怎会……怎会出现在此？！”
恰在此时，一夜未眠的靖王与靖王妃闻讯匆匆赶来，刚踏入院门，便清晰地听到了“前朝禁方”、“回光散”等字眼。
靖王妃脚下一软，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几乎栽倒，幸好被靖王及时扶住。
卧房内。
郑太医立刻转向沈棠络，义正词严地指责，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听闻此药，乃是沈家女郎亲手搜罗、熬制，献给世子的？可是如此？！”
沈棠络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语气淡漠：“是我熬的。”
郑太医像是抓住了确凿罪证，激动得声音发颤：“庸医！不，是毒妇！以此禁方害命，其心可诛！幸亏……幸亏有鹿娘子医术通神，及时解救，否则世子殿下岂有命在？！”
“沈家女郎，你……你怎能如此莽撞！”
其余太医也纷纷做出痛心疾首之状，捶胸顿足，将功劳全数推到鹿晞盈身上，坐实沈棠络的“罪行”。
靖王妃听说儿子毒已解，性命无碍，那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浑身脱力，几乎站不稳，全靠靖王支撑。
靖王赵衍亦是激动不已，连声道：“好……好……好……嵇儿没事就……”他强压心绪，转向鹿晞盈，语气温和了许多：“鹿娘子，此番多亏了你。嵇儿他现在究竟如何？
鹿晞盈看了眼内室方向，谨慎答道：“回王爷，世子殿□□内积年余毒确已清除，但经络受损极重，元气大伤，需长时间精心调养，方能慢慢恢复，万不可再受刺激。”
靖王妃闻言，彻底松了口气，喜极而泣，双手合十不住念叨：“老天保佑……列祖列宗保佑……这么多年了，终于……”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沈棠络冰冷而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外面的嘈杂：“看完了？诊清楚了？可以回去向你们的主子交差了吧？那就滚吧！”
郑太医一愣，完全没料到沈棠络会是这般反应。他原以为这娇贵的贵女会惊慌失措、哭诉辩解，正好坐实罪名。
可眼前这少女，平静得可怕，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与不屑，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沈棠络连伪装都懒得维持。她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此生最大的心愿已了，只觉得浑身轻松，甚至有一种超脱般的淡然。这一世，纵有千般不堪，万般算计，此刻她也觉得值了。
她冷冷重复：“还不滚？！”
郑太医被她那平静却隐隐透出的威势骇住，竟一时语塞。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在略显复杂的目光示意下，只得悻悻然地背着药箱告退。
待太医们走远，无羁才从卧房内间快步走出，对着靖王和靖王妃，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却坚定：“大王，王妃！世子昏迷前再三交代小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听涛阁里里外外，便由他做主！一只外头的鸟也不许放进来！他还说……还说……”
无羁抬起头，眼中含泪，一字一顿道：“谁敢动沈家女郎一根头发，需得先从他的尸身上踏过去！”
靖王妃闻言，眼前一黑，彻底支撑不住，软软地晕厥过去。
靖王一把抱住她，脸色亦是无比沉重，他看了一眼内室方向，长长叹了口气，对左右吩咐道：“行了，嵇儿既然暂无性命之忧，余下的事……本王自会处置。你们先扶王妃回去好生休息。无羁，守好这里，没有世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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