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清竹苑。
窗纸透出熹微的晨光,驱散了室内的烛火之气,却驱不散那凝重的氛围。
沈云澹端坐于书案之后,一夜未眠,眼底却不见丝毫疲态,只有深潭般的沉寂。他望着窗外逐渐染上鱼肚白的天际,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却仍不愿面对的结局。
影七的身影如一道轻烟般悄无声息地落入房中,带来一身露水与寒意,声音紧绷如弦:“公子,靖王府消息。寅时三刻,靖王携宗正卿、内侍监大总管,持陛下亲笔手谕及宗室金册,紧急入宫面圣。”
沈云澹身形未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静静听着。
影七深吸一口气,继续禀报,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御书房内,陛下……亲口昭告:靖王世子赵嵇,实乃陛下之血脉!当年边关祸乱,为保龙嗣安全,不得已托付靖亲王抚养至今!”
“……”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云澹依旧端坐着,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捏着那份薄薄密报的指骨,因极度用力而透出森森青白,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的平静。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缓缓吐出的话语却淬着冰冷的寒意:“所以,棠络的罪,便从谋害靖王世子,变成了……”他顿了顿,那两个字仿佛带着血腥气,从齿缝间挤出,“谋害皇嗣。罪该……凌迟,诛连九族。”
影七的头颅垂得更低,声音艰涩:“陛下……悲愤难抑,已下旨彻查此事,凡涉事者,夷三族。”
沈云澹缓缓闭上眼,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对家族,对血脉亲人,纵有千般不是,那份守护之责亦难以全然割舍。良久,他才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棠络呢?”
影七的声音愈发艰难:“四女郎……她还在听涛阁。太医们走后,听涛阁便被世子……被皇子殿下身边的侍从无羁带人围得铁桶一般,言明殿下昏迷期间,一只外来的鸟也不许飞进去。”
“终究·…”沈云澹极轻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一丝深埋的无力,“……没能护住她。”
他早已布下后手,试图切割,试图保全,却终究抵不过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变,抵不过皇权碾压下的冷酷算计。
沈云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软弱的情绪已被尽数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永安宫,祖姑太后那边,有何动静?”
影七立刻回道:“永安宫今日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但……永安宫总管半个时辰前,奉命送了一匣极品百年老参至靖王府,言明是给皇子殿下压惊补身之用。”
沈云澹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这便是太后的态度了,迅速切割之后,更隐晦却也更彻底的表态。
她承认了赵嵇的“皇子”身份,也默认了皇帝对沈家二房的雷霆处置!
沈棠络,以及她背后的整个二房,已然被沈氏宗族毫不犹豫地抛弃,成了平息帝王之怒、保全宗族主干最直接、最残忍的祭品!
“好,很好。”沈云澹低语,那冰冷的笑意在唇边刻得更深,带着刺骨的讥讽。
祖姑太后这断尾求生之举,当真是快、准、狠!百年士族,盘根错节的亲情血脉,在滔天权柄与家族存续面前,竟是如此轻贱,如草芥,如尘埃。
“公子,四女郎那边……”影七忍不住再次提醒,语气中带着焦灼。
“影七。”沈云澹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斩钉截铁,再无半分平日温润,只剩下属于掌权者的绝对冷酷与不容置疑的决断,“传吾令!”
“一,”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即刻开启沈氏宗祠!召集族老,公告全族:沈氏二房宗主沈崇山,治家无方,纵女行凶,擅用前朝禁药,谋害天家血脉,罪大恶极,无可宽宥!即日起,沈崇山一脉,削除族谱,逐出沈氏门墙!凡其名下所有合法田产、商铺、仆役、仓廪存粮,即刻查封,全部充入辅国公府公库!”
他刻意加重了“公库”二字,意味着这些产业将直接由他掌控的大房接管,而非含糊地归入整个沈氏宗族,杜绝了其他旁支觊觎的可能。
“其二,以辅国公府我的名义,即刻起草请罪奏表!言辞需恳切卑微,言我治族不严,约束无方,致使族人犯下弥天大罪,愧对陛下天恩!自请罚俸三年,阖府闭门思过!同时,献上北境三处优质铁矿,江南水田三万亩,充作皇子殿下日后汤药调养之资,及……抚慰圣心之用。”
这是割肉饲虎,以巨大的经济利益换取皇帝的暂时息怒和对沈氏主干的网开一面。
“三……”他眸中寒光一闪,如冰棱乍破,带着决绝的杀意,“沈崇山,沈修礼闻听其女行凶,惊惧交加,无颜面对祖宗君父,已于府中畏罪自尽。其二房侍妾忽闻噩耗,悲痛过度,突发癫狂……不慎引燃烛火,焚毁院落……务必……”他语气森然,“烧得干干净净。二房的一件证物,一个活口,都不给陛下留下。”
死无对证,才能将皇帝的清算控制在二房之内。
影七心头剧震,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这三条命令,条条狠辣果决,尤其是第三条,竟是要将二房主支彻底从世间抹去!
他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确认无误,但仍有最后一丝犹豫:“然,公子,听涛阁内,四女郎处……”
沈云澹的目光再次投向城东靖王府的方向,深邃难测,语气恢复了平淡,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赵嵇既然不惜以命相护,执意要留她……那就让他自己去想办法,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吧。”
沈氏,已仁至义尽。
不,是已断尾求生。
影七再无迟疑,垂首领命,声音肃杀:“是!属下即刻去办!”
身影一闪,影七消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
沈云澹独自坐在渐渐明亮的书房里,晨光勾勒出他清俊却冰冷的侧影。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一场血腥的清洗,已在帝都的晨曦中,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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