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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乾元殿内,庄严肃穆。

朱红色的殿柱高耸,支撑着绘有青绿金色祥云蟠龙纹饰的梁枋斗拱,殿顶青黑色的瓦当隔绝了外界的天光,唯有殿门处透入的光线,照亮了御座下铺设的赤色地砖,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与深重压迫。

皇帝赵珩身着玄色龙袍,背对着殿门,正凝望着悬挂于屏风之上的巨幅大周疆域舆图,手指似是无意识地在其上轻轻划过。

沈云澹肃立于殿心,离御案约十步之遥。他双手交叠于身前,深深一揖,腰背弯折如松竹,姿态恭谨而标准,朗声道:“臣,沈云澹,奉诏觐见。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并未立刻回应,依旧背对着他,目光仿佛黏着在那舆图之上。御案之上,那份辅国公府的请罪奏表与关于步广里大火的紧急奏报赫然在目,墨迹犹新。

时间在无声的威压中流逝,每一息都拉得漫长。

良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威压:“沈卿。”

他转过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云澹身上,一瞬间,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皇帝凝视着下方躬身而立的身影,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压抑不住的痛心与怒火:“你抬起头来,告诉朕!朕的嵇儿……朕失而复得、视若珍宝的骨血!他做错了什么?他一个缠绵病榻,连府门都未曾轻易踏出的孩子!他何辜?竟要遭此毒手,几乎命丧黄泉?!”

沈云澹依言直起身,面容沉静,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愧疚,声音低沉而恳切:“陛下息怒。皇子殿下遭此无妄之灾,实乃天大不幸,臣……闻之心如刀绞,感同身受,五内俱焚。”

他再次深深一揖,姿态谦卑得几乎要弯折到尘埃里:“臣治族无方,约束不力,纵容亲眷,致使家门出此逆女,犯下毒害天家血脉之滔天大罪!臣身为宗子,难辞其咎!臣……万死难赎其罪!”

“感同身受?万死难辞?”皇帝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渣,带着刺骨的讥讽,“好一个感同身受!沈云澹,你辅国公府百年清誉,簪缨世家,诗礼传家!竟教出如此蛇蝎心肠、胆敢以虎狼之药谋害朕之皇嗣的毒女!”

他猛地一拂袖,指向御案上那份请罪表,声音陡然拔高,怒意勃发:“三万亩江南田?几处北境铁矿?三年俸禄?闭门思过?在你沈家眼里,在你这辅国公世子眼中,朕的皇儿,一条龙嗣的性命,就只值这点东西?!就能如此轻易抵偿过去了?!”

皇帝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空旷的大殿之上,回音阵阵。

沈云澹再次直起身,迎向皇帝暴怒的目光,眼神不再仅仅是请罪,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与肃杀:“陛下明鉴!逆女沈棠络,用药行险,罔顾人命,致使皇子殿下性命垂危,其罪确凿,万死难赎!其祖沈崇山,其父沈修礼,治家无方,纵女行险,亦是罪魁祸首!臣悲痛惶恐,已于今日卯时,开启沈氏宗祠,公告全族,将沈崇山一脉削除族谱,逐出沈氏门墙!自此,沈崇山及其子孙,与辅国公府,与沈氏阖族,恩断义绝,再无半分瓜葛!”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出鞘,字字清晰:“此女及其父祖之罪,非区区田产俸禄可赎!臣斗胆,恳请陛下,将此案明正典刑!将沈崇山、沈修礼一脉罪魁,依律严惩,以儆效尤!以慰皇子殿下所受之惊,以彰陛下凛然之天威!”

皇帝盯着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道:“明正典刑?沈卿……倒是替朕想得周到。”

他话锋一转,语速刻意放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暗示:“只是……辰时初刻,府邸便起滔天大火,阖府上下,心腹仆役,连同所有物证……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每说一句,脚步便向前微挪一分,目光牢牢锁住沈云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这一连串的‘巧合’,这一场场‘天灾**’。当真是……报应不爽,天道昭彰啊?沈卿,你告诉朕……是也不是?”

沈云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仿佛被这直白的暗示刺中,但他垂眸作揖的动作恰好掩盖了眼底瞬间翻涌的惊涛,再抬头时,脸上只有被误解的沉痛与一种凛然的肃杀,速度没有丝毫迟滞:“陛下……此言,臣惶恐,不解何意?”

他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语气带着一种被冤屈的悲愤:“臣闻此噩耗,唯有痛心疾首!沈崇山一脉罪孽深重,死有余辜!然其死状之惨烈,阖门之倾覆,实乃臣始料未及,唯有嗟叹天威难测,报应之速!臣……岂敢,又岂能妄言其他?”

他再次深深一揖,姿态比之前更低,声音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臣今日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乃是因其罪当诛,国法如山!绝无半分他意……望陛下明察秋毫!”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比先前更加凝重。

唯有铜漏滴答声和皇帝手指在御案上缓慢而规律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人的紧绷的神经上。

沈云澹保持着长揖的姿势,后背的肌肉在宽大袍服下微微绷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目光的审视,那目光不再仅仅是愤怒,更像是一把无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每一寸伪装,试图探入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念头。

皇帝眼中的锐利未减分毫,他缓缓踱回御案之后,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份摊开的请罪表,又扫过旁边堆积如山,多是弹劾各地豪强兼并的奏疏。

那里面,有多少是关于沈家的,彼此心照不宣。

“其罪当诛?”皇帝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猛地直起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沈云澹:“你也知其罪当诛!沈云澹!”

他拿起御案上最上面一份墨迹相对较新的奏疏,没有打开,只是用指关节重重敲了敲封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沈云澹的心上:“你可知,你沈家这百年来,兼并的土地,盘剥的佃户,积累的民怨……早已是朕这御案上最厚实、也最棘手的奏疏!淮北的流民图,江南的血泪状,北境屯田被侵夺的诉冤!哪一件,哪一桩,背后没有你沈氏豪奴的跋扈身影?没有你沈家田庄的贪婪烙印?”

他猛地将那份奏疏掷于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沈崇山一脉,不过是冰山一角!是你们这棵盘根错节、田连阡陌、富可敌国的参天大树上,最先烂掉、也最容易被舍弃的一根枝杈!”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愤懑与控诉,“可那些被你们逼得卖儿鬻女的佃户,那些因土地被夺而饿殍遍野的流民,那些因你们囤积居奇而缺饷少粮的边军!这些血淋淋的账,最终,都算在了朕的头上!是朕,失了民心,是朕,治国无方!”

皇帝的目光死死攫住沈云澹,仿佛要将他钉在原地:“朕今日若因你一番赤诚,一番刮骨疗毒的慷慨陈词,便轻轻放过,只追究一个已经死无对证,化为灰烬的二房……他日天下汹汹,万民所指,矛头直指朕这龙椅!朕这江山,还坐不坐得稳?!”

沈云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皇帝这诛心之问,远比之前关于灭口的试探更沉重,更尖锐,他不再纠缠于沈棠络一案,而是直接触及了沈家乃至所有士族豪强与皇权、与民生的根本矛盾!这是要将沈家架在天下民意的烈火上炙烤!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沉痛被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神色所取代,仿佛背负起了整个家族的罪孽与未来。他声音带着一丝因极力压抑而颤抖的沙哑:“陛下……所言,字字如刀,句句诛心!臣……聆听圣训,无地自容!”

沈云澹的声音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觉悟,他再次深深一揖,腰弯得比任何时候都低:“沈氏累世积弊,臣身在其中,岂能不知?非一场雷霆怒焰,不足以涤荡污秽,非一次刮骨剜疮,不足以清源正本!臣斗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请罪与哀恳,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火焰:“臣斗胆,恳请陛下,趁此良机,彻查沈氏全族!凡族中仗势欺民、兼并田产、重利盘剥者,无论亲疏远近,地位高低,皆按国法,严惩不贷!该杀者杀,该流者流,该抄没者抄没!沈氏……愿倾尽百年所积不义之财,所有田产、商铺、库藏,尽数充入国库,以资陛下抚民赈灾,平定四方,稳固社稷之用!”

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诚,猛地一揖到底,腰身弯折如弓,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赤色地砖:“臣身为辅国公府世子,宗族承嗣之人,未能约束亲族,致使门楣蒙羞,更祸及天家血脉!此乃臣无能不肖之至!臣不敢以区区献产,闭门思过之举,妄求陛下宽宥!臣愿——”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侥幸与退缩,只剩下献祭般的决绝与惨烈:“自请夺爵!削去辅国公爵位!沈氏一族,自愿退出中枢,永世不得入朝为官!臣……愿以此身,代阖族受过!只求陛下,念在沈氏先祖随太祖太宗披荆斩棘,开疆拓土,于国有微末之功的份上……”

他喉头剧烈滚动,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与沙哑:“只求陛下……留我沈氏阖族上下……一条生路!”

话音落下,整个乾元殿陷入一片死寂。连铜漏滴答声仿佛都消失了。

唯有铜鹤香炉中逸出的青烟依旧袅袅,盘旋上升,缠绕着朱红蟠龙金柱,如同无数无形的锁链,捆缚着这殿中的两个人,捆缚着整个王朝的根基。

皇帝脸上的暴怒仿佛被瞬间冻结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之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惊愕,审视,忌惮,还有一丝……被这份出乎意料的狠绝反将一军的猝不及防。

夺爵?削爵?永世不得入朝?

这已远远超出了断尾求生之范畴!

这是要将沈氏这棵盘踞朝堂百年的参天大树连根拔起!将辅国公府累世的荣耀、权柄与根基,亲手奉上,作为平息天子之怒,安抚天下民心的最高祭品!

这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

沉重到……足以堵住天下所有非议的悠悠之口!

沉重到……连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都觉得这递上来的“祭品”烫手无比!

这哪里是请罪?这分明是递上了一把最锋利、也最沉重的刀,请皇帝亲手剜去沈家身上最腐烂、也最庞大的脓疮!而代价,是沈家百年政治生涯和难以估量的财富!

而这把刀一旦握在皇帝手中,剜下的肉,肥硕了国库,平息了民怨,震慑了其他士族,最终巩固的,是他赵家的皇权!

一石数鸟!

好狠的手段!好绝的心性!

好一个……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沈云澹!

皇帝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用那双深邃难测的龙目,死死地盯着殿下那个躬身到底、仿佛已将家族命运全然交付的身影。

他缓缓踱步,沉重的龙靴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回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内被无限放大。

一步,又一步,他绕着长揖不起的沈云澹缓缓走着。

“……”

那目光,锐利如解剖的刀刃,反复刮过沈云澹挺直的背脊、低垂的头颅,似乎要穿透那层清俊温雅的皮囊,看清内里那颗心究竟藏了多少深不见底的算计,又有几分是真切的惶恐与悔恨。

步履声和令人心脏紧缩的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

许久,皇帝终于在沈云澹面前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沈云澹完全笼罩。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皇帝喉间溢出,带着一种冰冷玩味的审视:“沈卿,好一番……大义灭亲,舍身护族的慷慨陈词啊。”

他抬手,虚虚一扶,语气听不出喜怒,“来啊,给沈卿看座。”

一旁侍立的内侍如鬼魅般无声上前,搬来一张紫檀木圆凳,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御案下首稍远的位置,既显恩典,又保持着距离。

沈云澹这才直起身,并未立刻落座,依旧垂手肃立,姿态恭谨到了极点:“臣,谢陛下恩典。”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褪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殿内雕花窗透过的晨光下闪着莹莹微光,显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然而,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沉静冰封的寒潭,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不起丝毫波澜。

皇帝坐回宽大的御座,目光幽深地落在他身上,字字如淬冰的锥子,直刺人心:“你以为,交出这虚妄的爵位,自断这所谓的根基,就能换得你沈家上下安然无恙?就能抹平朕心头之恨万分之一?就能抵消那前朝禁药‘回光散’,险些毒害朕之骨血的滔天大罪?”

沈云澹微微躬身,再次一揖。

那无形的千钧重压仿佛实质般落在他肩上,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清隽却苍白的侧脸滑落,无声地砸在冰冷的金砖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片刻的静默后,他抬起眼,目光沉静无波,竟是直接迎上了皇帝审视的视线,声音清冷且平稳:“陛下息怒。臣惶恐,不敢作此奢望。爵位不过虚名,百年根基亦是身外浮云。臣今日所献,非为抵罪,实是为赎沈氏累世积弊之万一,稍解陛下心头之怒于万一。”

他顿了顿,话锋极其微妙地一转,提及赵嵇时,语气轻描淡写到了近乎漠然的地步,“至于皇子殿下此番所遭无妄之灾……”

沈云澹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停滞,眼帘微垂,复又抬起时,眸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悲悯的弧度,语气轻得如同拂过尘埃的风:“说来……终究不过是一介庸医害命,阴差阳错罢了。此女已然伏诛,其家亦遭天谴,陛下……节哀。”

“……”

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铜漏那单调的滴答声此刻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响起,都像重锤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

这哪里是认罪?这分明是最高明的敷衍!是居高临下的一笔带过!

是一种隐晦却强硬的态度宣告:

沈家已经割肉放血,自断臂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皇帝若再穷追不舍,便是不识时务,是要逼得士族与皇家彻底撕破脸皮!

沈家给了皇家天大的脸面和台阶,他这个皇帝,就该顺着下来!

一股被彻底轻视和暗中胁迫的憋闷怒火,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皇帝的喉头,让他几乎要失控地咆哮出来!

他放在御案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而沈云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脸色苍白,姿态恭顺,却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最不可撼动的那一点。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了皇帝一军。

乾元殿的空气彻底凝固。

皇帝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比雷霆爆发更可怕的审视、忌惮与飞速运转的权衡。

他不再看沈云澹,目光投向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敲击着御案光滑而坚硬的紫檀木桌面。

笃……笃……笃……

缓慢,低沉,带着一种试图重新掌控全局的节奏。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计算着双方手中的砝码,衡量代价与得失。

晨光已炽,穿透雕花长窗,将乾元殿内映得一片通明,却驱不散那御座周遭凝滞的森寒。

“沈氏……毕竟是随太祖、太宗打江山的老臣。”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悠远,却又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太宗皇帝‘与国同休’的金口玉言,犹在宗庙回响。朕……也不能全然不顾及这份香火情。”

他的目光在沈云澹苍白却沉静的面容上逡巡,如同审视一件失了价值的古玩,“夺爵削爵,永世不得入朝?言重了。辅国公爵位,乃太宗钦赐,非有大逆,不可轻废。你治族无方,难辞其咎,罚俸五年!沈氏所有田产、商铺、库银,由司徒府、大司农、廷尉、都官曹、宗正五府曹台会审,彻查其兼并、盘剥、隐匿之罪!所有查实之不义之财,尽数充公!纳入国库!”

沈云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罚俸仅是象征,这司徒、大司农、廷尉、都官曹、宗正五府曹台联合彻查抄没才是真正的重锤。

沈家将为此付出伤筋动骨的代价,百年积累的浮财将被名正言顺地收割,但最重要的爵位和宗祠根基,以及核心的族人……

保住了!

这已是他在此人证物证几近湮灭的绝境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臣,领旨谢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仿佛劫后余生的颤抖,再次深深一揖。

皇帝眼中最后一丝情绪也敛去了,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掌控后的漠然。末了,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朕乏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沈云澹再次深深一揖,然后缓缓直身,垂首,一步一步,沉稳而恭谨地向外走去。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殿外,晨光已经大亮,甚至有些刺目,恍如隔世。

……

乾元殿内。

沉重的殿门甫一合拢,皇帝脸上那层疲惫与漠然的面具瞬间剥落,脸上的疲惫与漠然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锐利与一种被狠狠愚弄后的暴戾。

刘公公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近前,躬身捧上一个鎏金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三样东西:

一张详细标注了昨夜巡防营各队调动路线与时机的路径图,几处关键节点的“延误”被朱笔圈出。

一份薄薄的卷宗,封皮上写着“沈府二房大火勘验摘要”,其中“多处火源起势”、“疑似火油助燃痕迹”、“尸骸碳化难以辨认”等字眼异常醒目,刺目惊心。

最后是一份简短的军报。

标题为“五校尉营北城戍卫关于辅国公府二房院落火情处置呈报”。

内文关键句被朱笔狠狠划出:辰时初刻接里坊火情急报,因昨夜靖王世子服药中毒,为保内城安危,驱赶可能存在的奸细,巡逻路线调整,延误半刻方抵,火势已炽,扑救不及……

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逐一扫过托盘上的物件,每看一件,心中的寒意与怒意便叠加一层。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份写着“定远侯府”的密旨上。

他抓起朱笔,饱蘸浓墨,在一份早已拟好的密旨上,用几乎要戳破纸张的力道,狠狠画下了一个鲜红刺目、如同血痕的圈!

那圈内,赫然是“定远侯府”四个字!

“潭深千尺,方见真龙?”他低语,声音嘶哑,带着极致的自嘲与森然,“朕倒要看看,这潭里,究竟藏着几条……翻江倒海的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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