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永安宫。
宫内的宁静仿佛将市井的喧嚣隔绝在外。龙涎香萦绕古朴奢华的大殿，沈云澹正陪着太后用早膳。
当朝太后仪态雍容，身着暗凤纹绛紫宫装，年逾五旬，脸上光华照人，几乎不见深邃皱纹，保养得宜。
太后出身沈氏嫡系，乃陛下与靖王生母，亦是辅国公沈崇明的堂妹，言谈间皆是家常关怀，语气慈和：“云澹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公务繁忙？”
“劳祖姑挂心，不过正逢仲春，寻常倦怠罢了。”沈云澹应对得体，言辞恭谨温雅。
正闲话间，一旁的老嬷嬷上前低声禀报：“太后殿下，鹿家娘子到了，说是……靖王世子晨起时身子似有不适，鹿娘子需得施针稳住病情，故而来得迟了……”
沈太后闻言，面上未见不喜，只淡淡道：“既是事出有因，便请她进来吧。嵇儿的身子要紧。”
鹿晞盈由宫门侍从引导至外殿，双手交叠于腹前，微屈膝低头，先行肃拜礼。
后又低头缓步，一步步上了那台阶，行至太后座前，跪地叩首，行稽首礼，举止虽有些风尘仆仆，礼数却一丝不苟：“臣女鹿氏，拜见太后殿下，恭请太后殿下万福。”
又对沈云澹行了个肃拜礼：“沈世子安好。”
“起来吧。”沈太后抬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赐座。一早便为嵇儿奔波，辛苦你了。一同用些膳吧。”
鹿晞盈规矩起身，依言在沈太后下首落坐，略显拘谨。宫中华宴珍馐，与她平日所见截然不同。
沈云澹温和开口，声音如暖玉，适时化解了几分尴尬：“鹿娘子不必拘束，想用些什么，吩咐身旁嬷嬷布菜便是。”
鹿晞盈感激地看他一眼，低声道谢：“多谢沈世子。”
沈太后含笑看着鹿晞盈，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鹿家娘子在玉门关那般苦寒之地，真是辛苦了。吾虽在深宫，亦听闻鹿将军与鹿家娘子的功绩，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鹿晞盈忙道：“太后殿下过誉了。边关……民风淳朴，将士同心，百姓亦勤于耕作，并非想象中那般恶劣艰苦。”
沈太后却只是温和笑着，执起玉箸，亲自为鹿晞盈布了一箸清淡的菜蔬，语气愈发慈蔼：“鹿家娘子不必自谦。吾虽久居深宫，却也听闻鹿将军治军严谨，爱兵如子，鹿娘子在玉门关更是协助鹿将军救治伤员，颇得军心。这般品行，实属难得。”
沈太后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一旁静坐的沈云澹，见他神色平和，便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对往昔的追忆，更显自然：
“说起来，吾记得你们皆是松山书院出身，曾是同窗。当年云澹与你，还有几位同窗结伴游学，共赴玉门关砥砺学问。彼时风沙砺人，想必少年同行，共历边关岁月，情谊自是不同寻常？”
鹿晞盈心中猛地一紧，她与沈云澹确在松山书院相识，也曾同行游历，但此情此景下被太后提及，意味全然不同。
她愈发忐忑，生怕太后下一句便点明联姻之意，连忙垂下眼帘，声音细弱：“回太后娘娘，确是……曾有同窗之谊。边关风物壮阔，令人难忘。”
她刻意将话题引向风物，避开“情谊”二字。
沈太后见她如此情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却并不逼迫，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轻轻颔首，仿佛只是怀念一段美好的少年时光，继而用一种极为自然的感慨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松山书院乃天下英才荟萃之地，能同窗共游，亦是缘分。鹿将军乃国之栋梁，鹿娘子如今亦是医术精湛，仁心仁术，颇有其风。这般的寒门明珠，其光华，足以耀及我辈勋贵沈、晏诸家了。”
沈太后此意，既像是长辈对出色晚辈的极高赞誉，称赞鹿家父女的才能与品德足以让世家大族都为之增光；细品之下，却又在“同窗共游”的铺垫下，隐含着一层关于联结的暗示——
无论昔日情谊如何，今日其璀璨光华，终究旨在“光耀”世家门楣。
鹿晞盈听得此话，心中更是七上八下，食不知味。
沈云澹静坐品茗，闻言只是眼睫微动，依旧神情温雅，仿佛太后所言只是追忆往昔，未曾听出任何其他意味，只温和接了一句：“祖姑说的是，松山书院岁月，同窗之谊，确实珍贵。”
巧妙地将话题重心拉回到“同窗情谊”之上，既回应了沈太后，又未偏离分毫。
沈太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轻轻掠过，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抬手示意身旁嬷嬷：“这汤膳凉了，给鹿娘子换一盏热的来。”
嬷嬷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退去准备。
殿内一时间只闻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宫人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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