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魏国都城,正是逛夜市的时候。
摊贩的贩卖声,杂技团围观人群的叫好声,酒楼里的丝竹声,一时间混杂在一起。
火光绚烂盛大,一家子手牵着手出游,与机械冰冷的暗阁不同,这里是真实的市井人间。
人间烟火,竟也让人恍如隔世。
沈知意走出西街锦衣铺,凭着记忆往魏王府赶,有时前路拥堵了,她便直接转入小巷,从别人家屋顶上走。
当她路过一酒楼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寻声望去,发现竟是一袭苍绿色常服的袁衡!在他旁边的还有包奕。
沈知意顿时觉得好奇,这俩大男人怎么大半夜跑出来了?
她从围墙上跳到地上,没走几步,听到两人正和店小二询问酒楼的名菜,而手里还提着几袋油纸包裹的东西。
她蹑手蹑脚向前,拍了下袁衡的左肩,又调皮地从右侧钻出来。
袁衡来回查看,终于笨拙地捕捉到了她,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他张大了眼,愣了几秒,“知意,你怎么也出来了?”
沈知意嘿嘿一笑,“你们能出来,我就不能出来了?”
包奕挠了挠脑袋,“难不成,你师父也给你下了买东西的任务?”
沈知意摇头,“你师父给你的任务,就是出来买东西?这不是给她当免费劳动力吗?”
包奕耸耸肩,无奈道:“你别看着蚩萝宫主严肃冷漠的样子,她可是个贪吃嘴,楼里藏了好多甜品呢。”
袁衡低头一笑。
过了会儿,店老板来说可以加急做,于是包奕跟着店老板进去了。
袁衡邀请她:“你吃晚饭了吗?不如尝一下这家酒楼的味道,蚩萝宫主可是点名要这家的虾肉玲珑包。”
沈知意婉拒道:“我已经吃过了,我还有急事要走,你们吃吧。”
袁衡矜贵的眉眼低垂下去,似流露出一丝遗憾,他从油纸包裹里拿出一袋递给她:
“这是这条街上出名的糯米酥,特意为你多买了一份,提回去尝尝。”
沉甸甸的包裹已塞到沈知意怀里,她只得抱住,“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吧,谢谢。”
袁衡看她提着糯米酥好奇打量的样子,心中欢喜,提议道:“现在就尝一块吧。”
沈知意单手不好解开细绳,袁衡向前帮她扶住油纸包,两人配合,才成功拿出了一块糯米酥。
远处,灯火交映间,驶过来一辆黑漆马车,轿外的管家看到这一幕,登时睁大了眼,他一时内心挣扎,也不知该不该禀告给主子。
他回头看看紧闭的轿帘,又看看越来越近的男女,灯火辉煌里,喜笑颜开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对情侣。
正在纠结时,马车已经靠近他们,女子忍不住夸赞道:“真好吃,你哪里买的?我下次也去买点。”
轿子里的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睁开了眼,幽深的黑眸似有红光流动。
下一瞬,窗帘被风吹开一角,正好瞧见旁边的男女伫立在大红灯笼下,深情相望的模样。
魏衍凝眉,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他们移动,像是想瞧出什么端倪。
沈知意一手拿着糕点,望向略高一头的袁衡,眼里像闪着光,那是惊异于糕点美味的光,可在旁人看来,却别有深意。
袁衡凝眸看着她带笑的眼睛,眼神不自觉落到了她的嘴边。
他抬手,本想擦掉她脸上不小心蹭到的糕点皮屑,却又在要碰到白皙的皮肤时,在半空总停下了,只是指了指,“你脸上,有东西。”
沈知意胡乱地用手一揩,“还有吗?”
袁衡摇头,“没有了,”迟钝了一瞬,又连忙补充道:“哦,那家店叫明记糕点,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店铺很小,牌匾也很旧,我给你说怎么找到——”
再看不见两人的身影,魏衍将窗帘放下,他也不知什么时候用手将窗帘敛了起来。
他回想起幻虚之境的情形,想起她笑着说他模样俊俏,还无知大胆地勾/引他,还有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稍一蹙眉就显得无辜可怜的眉眼......
然而现在,她又在大街上与其他男人眉目传情。
他从衣襟里取出那枚龙凤呈祥的半截玉佩,摩挲了很久,连带关节也变得发白。
他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何会把玉佩送给这种女人。
他压住心中的怒气,将玉佩放回衣襟里。
那半截玉佩夺回来便可,本就是一对,没必要落到他人手里。
“许治,查到那个女人的夫婿了吗?”
许治紧闭着唇,一时不敢说话,他做了几秒心理建设,才道:
“还未,沈知意小姐从峈谷下山,到了趟洛京,不知怎的来到我们魏国,说来也奇了,卑职怀疑,她可能并未有婚约,都是匡人的?”
轿子内静默了片刻,许治感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魏衍:“继续查,若她违反了本国律法,便逐出暗阁,收回所有权益。”
许治掐着头皮,觉得苦恼,尽可能平稳答道:“是。”
沈知意高兴地提着糕点回到魏府时,已近半夜。
她远远便瞧见一辆黑漆马车从魏府出来,马车前头坐着的,是之前来接亲的许管家。
沈知意脑袋里顿时响过一道惊天巨雷,手里的糕点都差点掉地上。
许管家一直是跟着魏王跟前做事的,那轿子里的,可不就是魏王嘛!
他不是到道观里寻仙求药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何半夜就要走?
沈知意连忙提了裙子跳上围墙,翻身爬到院内,摸到了之前的婚房。
房间里还亮着灯,她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透过洞往里看去。
看见一女子脸上系着面纱,身着她惯穿的那套藕粉色衣裙,坐在桌子前,垂着头,似在擦眼泪。
沈知意辨出是雪雁,心里一沉,想着难不成魏王识破了这一切,她们大难临头了?
沈知意不再多想,翻窗进屋,悄无声息地走到雪雁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雪雁惊叫出声前,捂住了她的嘴巴,“是我,你的大小姐。”
雪雁惊恐的眼神逐渐平息,又转变为惊喜,“大小姐,哦不,王妃,你终于回来了!”
雪雁抱住她,喜极而泣,“王妃,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府中,每天过得多胆战心惊,我又要扮演丫鬟雪雁,还要扮演生病的王妃。
今晚魏王还回来了,我谎称脸上长了疹子,怕吓着他,蒙着面,他隔得老远看我许久,没说什么,就让我好生歇着,就走了,你说,他会不会起疑?”
沈知意拍了拍她的手臂,“可以呀雪雁,演技了得,能担大任,我在外面也放心了。”
沈知意暗想:雪雁为了维护她真正的主子沈妙音,自然会绞尽脑汁想办法帮她蒙混过关,她之前的担心,倒也挺多余的。
雪雁摇着沈知意的胳膊,“王妃,你再不能这样不告而别了,我实在应付不过来了。”
沈知意握着她的手,安抚道:“不是我不告而别,当时确实事发突然,我当天不是给你写信说明了吗?”
雪雁还是一脸的幽怨,“王妃,你不会再走了对吗?会和雪雁一起对吗?”
沈知意“呃”了一声,“这个,雪雁啊,你听我说,我找了个赚钱的门路,你不想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吗?不想远离这深宅大院吗?可我们缺钱啊。”
雪雁拧着眉:“也就是说,王妃还要出去?那还会去多久?”
沈知意:“有生意就出去耽搁几日,没生意就在魏府陪着你如何?”
雪雁脸上还有几分不相信,“当真?”
沈知意诚恳点头,“当真。好了睡觉,这一天可把我累坏了。”
说着,沈知意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雪雁高兴站起,“那奴婢去给王妃打热水。”
沈知意:“回来前洗过了,我现在就想早点睡觉,对了——”
雪雁停下脚步,疑惑看着她。
“你也跟我说说魏王回来的细节,我总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回都回来了不住一晚,能有什么急事偏要半夜就走。”
雪雁回忆道:“魏王好像先叫了几位管事嬷嬷过去问话,才来的这边。”
沈知意思索着,“管事嬷嬷?那就是问我在魏府有什么动作,想必也知道我们盘点他家产的事情了,不过也无碍,我也还没有其他动作,他也没办法将我怎么样。”
雪雁将沈知意脱下的衣服整理在架子上,心里想着王妃说的话,不禁有些担忧。
“王妃,你别是着了什么邪门歪道,据说有些邪道专靠赚钱多来吸引人入教,其实是把人发卖了,王妃你长得又好看,最得人贩子的喜欢了。”
邪魔外道,这暗阁还挺像,靠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丰厚的俸禄吸引人加入,如果随意脱离组织,还会被一辈子盯上。
但她哪是被这些身外之物所吸引,她的目的是追求真相,找到同类,找到回家的法子。
沈知意:“我自有考量,你只管听你主子的话行事便可。”
雪雁低声地“哦”了一声。
“不对。”沈知意正要脱鞋,心里觉得不对劲。
雪雁:“怎么了王妃?”
沈知意:“你说魏王多久回来的?”
雪雁:“今晚啊。”
沈知意:“具体时辰?”
雪雁:“戌时吧。”
沈知意心里琢磨:戌时,也就是八点钟的样子,现在不过十一点钟,这三个小时就回来询问一圈,就又回山上去了?这更深露重的,凭他那常年吃药的小身板,能扛得住?
沈知意眉头紧蹙,咬了下手指:“有问题,有问题,雪雁,我还得再出去一趟。”
雪雁还没有弄明白什么意思,就看着沈知意披了外衣就往窗户边走,一边走一边将腰带重新系上。
“吱嘎”一声,只听得窗户落下的声响。
雪雁追到窗户前,尽量压低声音,朝只剩背影的沈知意问道:“大小姐,你多久回来啊?”
沈知意头也没回地挥了下手:“尽快。”
车轮压在石板上的咕噜声在深夜里缓缓向前,柳絮在风里飘着,缓缓落在轿顶上,马车骤然停住了。
一黑衣人落在马车前,向许治献上一封信。
许治看了一眼信封,眉头不由得一紧,他向轿内请示道:“阁主,是银部传来的紧急密信。”
轿帘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信拿过,过了一会儿,听得里面声音压着愠怒:“又是那只傀儡,遇害的官员,又增加了一名。”
许治脸色也变得冷沉,“这已是这个月第三起朝廷命案了,这人到底想干什么?阁主,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时间随着柳絮纷飞流逝,许治本屏息凝神等候着指示,却听得轿子里一声闷响。
许治感到不对劲,急促询问:“阁主,您怎么了?”
魏衍“哗啦”一声掀开轿帘,面上不知何时已覆上面具,他周身顿时杀意渐浓,只听他道:“抓住这人!”
马下跪拜之人,骤然抬起刀子般狠毒的目光,未出一言,转身就逃。
他反应实在迅速,像是早有准备,可他刚飞上围墙,背上便被什么尖锐的兵器给刺穿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力气跌落在地,回头见许治拔剑向他刺来。
还未及许治靠近,黑衣人便咬破了齿间的毒囊,毒药灌入喉咙里,瞬间涌出一嘴褐色的鲜血来……
许治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这人抽搐着倒在地上,僵直着身体,再没了动静。
他蹲下身确认了下他的脉搏,确实是死了。
忽而夜风骤起,吹过树梢柳絮,从四周涌来一股浓烈的杀意。
许治抬头眉头一凝,预感不妙,连忙拾了剑朝魏衍的轿子奔去。
刚刚那封信有问题,魏王出轿子时身形不稳,声音也嘶哑着,像是中了软骨散的症状。
可刚跃上墙头,便见着漫天的箭矢如蝗虫过境般飞来!
他抽剑砍削,实在分身乏术,眼见着马车不受控制地朝前奔去。
箭羽像一阵阵浪潮扑面而来,许治被逼得又跳下墙头,贴着墙壁走,试图在前头转弯处截住那辆已插成筛子的马车。
此时乌云蔽月,凉风骤起,风里夹带着柳絮从耳边呼啸而过。
沈知意朝着去往道观的方向一路飞奔,心中的不安让她疯狂想确认下这个魏王的行踪。
一栋栋房屋在她脚下飞驰闪过,耳边只剩幽冷的风声,和几声突兀的犬吠。
街上异常的安静,像头陷入沉睡的巨兽,匍匐在深夜里。
这时,风里传来一丝血腥味,沈知意顺着风来的方向,看向来处,发现了一辆停在河边的、面目全非的马车。
马儿和车厢都插满了箭矢,马儿倒在地上,拖了一地的血……
这辆马车她见过,在魏府大门口,管家许治驾驶着。
她后背一凉,不禁将身形压得更低了些。
只见一人从远处跑来,跑到轿子前,将轿帘拉开一看,像是没有找到想找的人,愤怒地摔了帘子走了。
沈知意滑倒身体贴在墙上,惊恐地思索着:是许治,打开轿帘的人是许治,他没找到魏王?魏王被仇人带走了?
一时间她脑袋很乱,试图将一切的细节联系在一起,搞清楚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像是那种杀人案里的目击证人,但又只看到很小的片段。
她现在该怎么办,该报官吗?她未见过面的丈夫好像被仇家追杀了?
还是假装不知情,躲在魏府里乖乖继承遗产?
她听到河岸又传来些响动,于是又摸上墙头,看向马车那边的情况。
一群提着剑的黑衣人来掀开了轿帘,几人互相说着什么,分开行动去了。
这是仇家?仇家也没有找到魏王?魏王不是瘸子吗,还能自己跑远?还是说有三拨人马,魏王被第一波人带走了?
她感觉脑袋都要炸了,要是那群人没有找到魏王,会不会找魏王妃麻烦?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忽然脑袋里闪过一束亮光,思路像是瞬间通畅了,现在唯一要紧的事情,就是逃啊!
但官府会不会误以为是她杀了人,畏罪潜逃?
正当她急得一团乱麻时,远处草丛里传来一声咳嗽声!
这一声咳嗽简直要了她的老命,吓得沈知意下一秒就要跳到房顶上去。
待她辨得声源方位,悄无声息地从袖子里掏出匕首,绕着草丛边缘一点点看向那人。
那人像一头机敏的兽类,突然转过头来,在草丛的缝隙里,与她对视上了。
沈知意心里一紧,脑中闪过一瞬杀意。
这人面上戴着一副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对冷冽的眼眸,而她的面容,被他赤/裸裸地看见了。
月亮从乌云里钻了出来,清白的月光照在他的银色面具上,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光华流转间,沈知意无意中发现,在他面具左下角处有块凸起的痕迹,拓印的,竟是暗阁的飞碟标志!
是暗阁的人?暗阁的人竟也牵扯进来了?
下章,让社死来得更猛烈些吧[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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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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