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叶命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辆马车,让沈知意带着弟弟坐里面,带他们上山。
沈知意看了眼担架上还在熟睡的危言,抿了下唇,硬着头皮进了车厢。
朱红叶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跑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二三十号壮汉,个个体格健硕、肌肉贲张。
他们打着火把在黑夜中呼啸,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得胜归来的山中野猴。
沈知意苦恼地撑着下巴,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被关在笼子里,还要听胜利者颇为嚣张的叫嚷声,好吵。
她拿手指戳了下危言的脸,“你怎么还不醒啊?你就要被抓上土匪窝当压寨夫人了,还睡。”
说话间,危言缓缓睁开了眼,歪头,神色淡漠瞥向她这边。
食指还戳在他的脸上,陷进去一个柔软的窝。
沈知意看着他深邃的眼,像是一瞬间坠入了深海,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咽了口唾沫,将手不着痕迹地收回。
危言眼眸眯起,似有深意地问了句:“姐姐?”
沈知意睁大了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危言身子依旧躺在铺着羊皮的软凳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偏头看她。
“你告诉他我是你弟弟?你胆子挺大,嗯?”
这一声反问的“嗯”,似有余韵,勾进人的心里,激起背脊一阵鸡皮疙瘩。
沈知意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那一声姐姐,不是失忆了,而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沈知意轻咳一声,一屁股坐地上,怀抱着手看他:
“我以为那三根针把你弄失忆了呢。我这不是将计就计吗,这可是你先前说的计划啊。”
危言看傻子似地盯她一眼,将视线转向车厢的天花板,抿着唇,默不作声。
只身子随着马车上下颠簸着,像是一条没有生命的被褥。
沈知意心里闪过一瞬担忧,指着他的下半身,“你起不来了?”
危言又冷冷瞪她一眼,“药效过了就恢复了。”
沈知意放心地长舒一口气,回想起他之前背上那三根老粗的银针,不免有些愧疚。
“谢谢你帮我挡住暗器,不然,我可能都被卖到窑子里去了。”
危言冷笑,“你觉得有我在,可能吗?”
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暖意,不好意思地又看了眼他沉静的面容。
窗外的火光透过布帘,将车厢照得暖黄。
他睫毛又黑又长,在眼底洒下一团暗影,衬得他的眼眸深邃疏离,像是黑夜中的晨星,蒙着一层清冷的雾霭,让人捉摸不透,又想参悟一二。
“你到底什么计划?”沈知意忍不住问道,“我们不是要去往洛京嘛,这一来二往的,还不耽误了时辰?”
危言面容冷峻:“朱红叶的腰带上,缠着一圈透明的丝线,你看到了吗?”
沈知意仔细回忆了下,“是有这么回事。”
危言:“那种丝线,和傀儡案凶手用的丝线,是一类。”
沈知意想了想,“我以为她拿来钓鱼用的。”
危言抿了下/唇,“跟着他们上山,调查傀儡案是其一,其二,我收到阁主的密信,让我们里外结合将清风寨给端了,暗阁在这里还缺少据点。”
沈知意眼珠一转:“所以,阁主一直派人监视着我们的行动?”
危言顿了顿,“算是保护我们。”
沈知意耸耸肩,“随便啰,反正我早就知道,进入这种组织,就不会有什么人身自由了。”
危言余光扫过她认命的无奈样,“所以,你进暗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看你也不缺钱,也不追名逐利,也没有要执意完成的重大心愿。”
“谁说的我不缺钱?”听到这种误解,沈知意都快跳脚了。
危言顿了几秒,“所以,只要有人给你足够多的钱,你就愿意跟着他?”
沈知意哂笑:“不义之财我可不要,你可别想让我误入歧途。”
魏衍沉声:“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脱口而出,也让他一惊,他一直猜不透她顶着杀头的罪名,也要进入暗阁的动机。
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像是隔着一层模糊的千年寒冰,只能看个隐约的影,却终究探不出其真正的因。
他对她,有着难以抑制的探索欲。
沈知意凑到他面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危言弟弟,劝你还是不要试图打探姐的想法,很危险。”
此时,他们隔得很近,她身上栀子花的清甜馨香轻拂在他的面上,像是一层纱,惹得麻木的下肢也有一瞬的痒意。
他以前不喜欢这种太过热烈的味道,像是要一股脑将自己的花香展现给世人,谄媚、俗气。
但她像是混合了某种橙类的香料,清透、酸意,甜中带苦,腻中生涩,像是一种掩藏在内心的秘密,要将它像鱼咬钩般勾了出来。
“离我远点。”他几乎是咬牙说的,闭了眼,不去看她。
沈知意小声“切”一声,“开不起玩笑,算了,做正经事才是当务之急。”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瓶身较长,瓶口较小,口子大概一小撮头发的规格。
她将瓶口悄悄伸出帘子,任由风速将里面的细沙吹散开来。
危言看她一眼,复又闭上,“不用做记号,他们也能找到我们。”
沈知意:“这么笃定?”
危言:“嗯。”
正估量着危言话的可信度,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擦着耳边响起!
沈知意惊地一下扔掉了瓶子,抽回手指,惊觉皮肤被碎掉的瓷瓶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她顺着飘起的帘子看去,发现车厢外正直直地插着一支箭羽。
如果再偏一寸,箭头都会插/进她的手指里,这射箭的人,技术实在骇然。
“怎么了?”危言凝眉问他。
沈知意面上闪过一瞬忧虑,“被发现了。”
魏衍一路运功,已将大多数毒素排出去了,剩一点顽固的药剂卡在胸膛。
他一看沈知意的手指血流不止,顺着掌心流到霜雪般的皓腕,将白色的袖口染成刺目的红。
一时心急,他竟硬生生从喉头卡出一团血来。
沈知意连忙询问:“你没事吧,嘴里怎么流血了?”
危言凝眉:“我没事,倒是你——”
他坐起身来将嘴角的血一抹,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干净帕子,语气不太友善道:“把手伸过来。”
沈知意愣了一瞬,这才将食指伸了过去。
右前方迎来一队人马,朱红叶高声喊道:“大哥!是我红叶啊!你射我的马车干嘛!”
一声高昂震天的马儿嘶鸣传来,两队人马相对而立,只听对面说道:
“二妹,你车上的人在使坏,被我拦下了。”
“使坏?”朱红叶往后方紧闭的马车一瞅,登时怒火中烧,她跳下马来,朝轿帘大步走去。
沈知意连忙将危言按倒在软凳上,催促道:“闭眼!闭眼!”
危言瞧她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绷着未擦净血渍的唇,终究还是听话闭了眼。
朱红叶撩开轿帘的一瞬,沈知意正独自包扎着手指上的伤口,镇定地抬头,问道:“到了?”
朱红叶冷笑一声,眼神像是要将她给活剥了,“下来!说说你刚刚做了什么?”
沈知意将帕子的一角系紧,弯腰接过轿帘,从车厢内钻出来。
此时晨光熹微,山野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两边持着火把的壮汉走近几步,火光灼热,将她彻底展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众人皆一时愣住,眼里闪过惊艳的光,包括对面领队的大当家,段仇。
据说他原名不叫段仇,是为了让自己记住曾经的血海深仇,才自己取名为段仇的。
“大当家,此女红颜祸水之相,切不可轻易相信啊,在我看来,就应该就地处决!”
老太婆虽是独眼,看事情却比旁人都看得透彻,做事也不是一般的狠戾,他见着大当家此般神态,心中便觉不妙。
大当家这几年背负血海深仇,抢地盘砸场子一股子狠劲儿,杀起人来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今天,他竟然眨了。
在他射出那一箭的前一秒,在帘子飘起来的那一瞬,他将箭端偏移一寸对准了瓶子,而不是奸细的心脏。
段仇遥遥看着对面,缓缓抬手,示意独眼婆婆闭嘴,“等她自己说。”
沈知意看了下乌泱泱的人群,大概从排兵布阵和几人之间的称呼,摸到了这群人的等级关系。
那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檐帽,藏在暗处的男人,是他们的大当家,是这群土匪的头头,得了他的信任,他们才算暂时安全。
但抵死不认账并不是个好计策。
现在危言正得朱红叶的喜欢,若让朱红叶知晓她的行为是和危言商量过的,那朱红叶对危言的信任也会急剧减少,并且会处处防着危言。
她只有与危言撇清关系,危言才可能获得更多的行动权,进而给暗阁人员传递信息。
她跳下马车来,咬着唇,一脸歉意地对红叶说道:“对不起红叶妹妹,我对你确实有事隐瞒。”
朱红叶冷哼一声,眼里满是失望。
沈知意:“我与我弟从小便不和睦,你要将他掳上山,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朱红叶眉头微蹙,有些听不懂了。
沈知意:“但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进了你们的土匪窝,我还怎么嫁人啊,我做标记,是想找机会一个人逃下山去,不过现在标记也断了,你们也发现了,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也不想反抗了,你们要杀要剐随意吧。”
朱红叶回想了下,似有所悟,“怪不得,你要拿你弟弟的命来要挟我,原来你们并不和睦。”
沈知意低了低头,“我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况,我们家的男人可以享受更多的东西,比如上学念书的机会,比如只有一个鸡腿得留给弟弟之类的,你或许觉得我矫情,但这就是我讨厌我弟弟的原因。”
朱红叶哪能没有体会呢,三弟整日吃喝嫖赌长一身肥肉,比武也比不过她,干事也没她利落,可下面的人就愿意推举他拥有更多的实权。
朱红叶轻叹一声气,似有无奈,但语气依旧强硬:“不管怎么说,你触犯了我们的山规,就应该受到处罚,你家里那些事,与我无关。”
朱红叶说这话时,表现得很冷漠,但她眼神有所躲闪,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下一秒,朱红叶直接抄起红柄弯刀,扬得高过了头顶。
远距离地蓄力,才能一刀致命。
朱红叶道:“闭上眼,很快的。”
一旁的土匪心里都不由得惋惜,这天仙一般的姑娘,就这样命丧黄泉了。
更何况还是个雏,让兄弟们玩够了再杀也不迟啊,这二当家也是个死心眼。
沈知意拳头攥在衣袖里,手心已浸出了冷汗。
她倒是有信心逃过朱红叶这一击,可这上百号的人,她又怎么突出重围呢?
头顶锋利的刀刃映着山边第一缕朝霞,闪烁得刺眼。
远处,高头大马上的人抬起漆黑的眸来,冷冽得像是草叶上的露珠,径直滴进了沈知意的视线里。
他像是藏在黑夜里的猫,金色的瞳孔中带着审视,和急于进攻的焦灼。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探求着什么,他或许并不想让她死。
至少,不是现在死。
那一瞬,她知道,她不用躲了。
“住手!”段仇一声令下,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惊起了远处的鸟。
朱红叶的刀顿在半空,刀刃离沈知意的脖颈只一指的距离,众人屏住的呼吸,在那一瞬都松懈了下来。
她收了刀,转过身去,大声质问她哥:“大哥,为何叫我住手?”
段仇一时也不知为何自己会下此命令,只是话语出口时,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只冷声道:“将这人带回山上,我亲自盘问,还有车内的小白脸,我也要亲自盘问。”
朱红叶一时皱眉,但顾及周围都是手下,只得用眼神示意段仇:“大哥,你不可以伤害他!”
段仇像是没有收到信号,只冷冷瞥过视线,拉了缰绳,不再回头地朝山上奔去。
沈知意被人绑住了手脚,蒙了眼,横放在一匹马上。
马匹一路颠簸,差点将她肚子里的晚饭都挤压了出来。
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过年被杀了的整猪,要被拉到集市上去卖了。
沈知意:“不是,有马车不让我坐!能不能慢点啊各位,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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