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到了山寨里,马儿停了,沈知意骨头也快散架了。
她被两个壮汉左右架着胳膊,拖到了一处地界,毫无怜香惜玉可言地扔在地上。
她趴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觉着世界踏实了,可这木地板的味道并不好闻。
有动物的毛皮味,有血液的铁锈味,还有木头的发霉味。
混杂在一起,经年累月,酝酿出如今的盛况......
她手脚被绑着,蒙着眼,像是条被缚住的蛄蛹的毛毛虫,又像是过年被宰杀的死猪肉。
她发誓,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从来没有这般忍辱负重过。
这屋子里分明有人走动的声音,可就没人理她。
也罢,没人理她干脆就装死,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可偏偏,那个杀千刀的大当家在上头发话了:“取一盆冷水来,将她泼醒。”
山上这么冷的天,一身湿衣服可不好受,沈知意估摸着时候,装作动弹一下。
“大当家,她好像醒了,还要泼吗?”一汉子应该是取了冷水来。
段仇坐在熊皮铺就的石椅上,手指弯曲抵着太阳穴。
他看着那张被黑布蒙住眼睛,而显得更为白皙又神秘的脸,唇角不自觉勾起,说话的声音却冷冽异常:“醒了就吱一声。”
沈知意:“吱。”
段仇冷笑一声,抬手一挥,一人得令来将她扶坐起,粗鲁地揭了她脸上的黑布。
黑布顺着鼻梁骨滑落在细长的脖颈上,露出那双茶棕色的眼睛。
像是一束冬日里的阳光,柔光刺眼,却又让人不禁直视。
霎时的明亮像是让她有些不适应,闭了好几次眼,才得以顺利睁开,淡淡地与段仇的视线交接上,虽如暗流般潜藏着愤怒,但面上依旧表现得波澜不惊。
沈知意这才看清了男人的面目,之前在昏暗的晨光中,只看见他斗篷下的下颚轮廓,只觉冷漠孤傲不近人情。
现在看来,这男人长得还人模狗样的。
他鼻梁高挺,骨相硬朗,一袭暗紫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也能撑得起它的形来。
他喝着桌案上的烈酒,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冷漠的,审视的,像是拿着把刀在她身上比划,要从哪里切下去才好。
他比危言的气场更为刚直冷硬,匪戾之气也更盛。
如果说危言是清冷玉相,他更像是一枚顽石,有着罕见的天资,行事上却惯剑走偏锋。
虽然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将他与危言作比较。
奇怪的是,他虽为土匪,却与旁人穿衣不同。
这身暗紫色的锦袍拖地,袖口宽大,衣领半敞,这种样式并不适合骑马射箭,想必是刚刚回来后换的。
半晌,那男人终于说话了:“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说服我,不杀你的理由。”
还不如不说话,沈知意心中腹诽。
一侍女端来一香炉,上面正插着一根燃着的线香。
沈知意动了动捆得发麻的手脚,对着上面喊道:
“大当家,我觉得你可以先给我松绑,我就一弱女子,也逃不出你们这天罗地网,还是说,你对你们的安保不放心?”
站在一旁的独眼婆冷冽地盯着她,就等她有所动作,好参她一本。
一听她作这要求,独眼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警惕洪水猛兽般说道:
“大当家,不可上当,您忘了算命老先生的卜卦了吗?这个女人就很可疑!”
段仇冷冷地瞥了眼独眼婆,嘴角绷着,似有不悦。
这些年抢占地盘,耗费了他不少心神,加上算命先生几次占卜都算准了,他也一直将“他会死在女人手上”的预言深深埋在了心里,可是越压抑,越想找到出口。
像是一团浓墨,一团黑雾,没进了水缸里,将清水染得浑浊,越搅合越粘稠,却怎么也逃离不了缸中水花激荡的回响声。
就因为这个算命先生的卜卦,段仇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固定的女人了,有需要了,找个干净的陌生女人来,不出半月就被独眼婆处理了。
那些女人要么恐惧,要么谄媚,像是弱不禁风的娇花,诚惶诚恐、半推半就地侍寝完,觉得自己独特,便逐渐生出些愚蠢的念头来。
他厌了,厌了这些流水一般的女人。
以前他是不重/欲的,现在就像是某种报复,他将对头顶挥散不去的紧箍梵语的报复,施加在流水一般的女人身上。
可是越报复,内心的沟壑愈加深重,像是怎么也填不满。
可当风将轿帘掀起的一瞬,看见她明媚清澈的眉眼。
那一刻,内心的沟壑像是响起一声轻铃。
霎时,天光照射/了进来,炙热的、滚烫的,流经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看出她顶着一副清纯外表下的的乖戾和狡黠,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不会信。
可是,不信任并不是阻断探索欲的良药。
相反,他疯狂想要撕破她的外皮,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和其他女人一样的淫/荡和口是心非。
这时候他倒也脾气好,抬了抬下巴,一壮汉接收到信号,给沈知意解了绳子。
独眼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神越发恶毒,像是在看什么带来厄运的恶灵,强装强悍却又显出几分忌惮。
漂亮女人,都是危险的,这是段家灭门之灾带来的一辈子的警示。
沈知意活动了下手脚,血液才又顺畅了起来。
此刻,她觉得自己是要做一场商业演说,不是推销商品,而是推销她自己:
她存活下来对他们有什么益处呢?这是重点。
沈知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能在土匪窝里干出什么成就。
毕竟这可不比暗阁这种立场导向正统的组织,这是专门和官府或勾结或作对的,烧杀掳掠做尽的帮派组织。
在他们眼里,拳头才是硬道理,律法、道德这些统统都得让道。
“我觉得吧,您不应该杀我——”沈知意掂量片刻,说出第一句话。
段仇身子闲散地往后一靠,胸前的衣衫因这动作稍稍敞开,肌肉的线条肌理在光影下,就更分明了。
他微微昂着下巴,静待她的发言。
沈知意硬着头皮继续道:“大当家的您想啊,我们就路过那家店,去吃个饭睡个觉,又不是没给钱,结果还把我们绑上了山,我弟还要入赘到你们山寨了,你们应该把我也留下啊,当个——”
沈知意摸到点思路,“当个证婚人!我们爹娘死得早,都说长姐如母,您也不想自己妹妹成婚没有个夫家的亲人当证婚人吧?”
“哐当,哗啦!”门外传来花瓶打碎的声音。
沈知意朝门外看去,就见着朱红叶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害羞地埋着头跑远了。
“谁说我准他娶我妹妹了?”段仇冰冷地看着她,似有嘲讽。
沈知意搅着袖子思索片刻;“我弟哪有资格娶大当家的妹妹啊,他那是入赘,你们就把他当个免费的劳动力,你别看他长得小白脸的样子,其实做菜可好吃了。”
说得她都有点怀念危言熬的粥了,虽是在奔波的路上,但他总能将粥熬得融融的,香香的,喝下去可暖胃了。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吊起来打。
男人骤然起身,拖着长袍走下台阶,语气似有不屑,“可不就是个小白脸吗——”
小白脸这词,像正中他心意,也让他话多了起来。
“我妹妹现在喜欢他,他还有点用处,可他没有你这般审时度势,是个硬骨头,你知道你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沈知意猛地点点头,“我这个弟弟就是欠收拾,你等我去给他做做思想工作,保证乖乖和二当家的拜堂成亲。”
段仇微微挑眉,语调颇为散漫:“好,我且留你三日,待他们顺利完婚,你的生死我再做定夺——”
说话间,段仇已走到她的身侧,两人的手臂几乎要靠在一起。
他眯着眼,像是一种威胁,“这三日,希望你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沈知意笑笑,一日既往的纯善,“那是自然,多谢亲家不杀之恩。”
亲家?段仇嘴角抽了抽。
此时离得近了,他才闻到她身上的冷香,青涩的,婉转的,像是浸在橙花露水里的含苞待放的栀子。
他不易察觉地滑动了下喉结,反应过来自己思绪跑偏,冷哼一声,像是对她的不屑,冷冷地瞥过视线走了。
还有刚刚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狠狠盯着她的独眼婆,也学着他主子的样子,警告似地瞪她一眼,走了。
沈知意无奈地耸耸肩。
她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对她如此忌恨又忌惮,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一旁的壮汉从喉头发出一声低吼,眼神示意她跟着他走。
沈知意干笑一下,跟着壮汉来到了一处修了十几栋石房子的山坡上。
这四周守卫森严,每个房间也只一个小窗户和一扇带锁的铁门。
沈知意被壮汉一把推了进去,那壮汉也不语,低头开始锁门。
沈知意扒在门上,好声好气地问道:“大兄弟,我的弟弟他还好吧?你知道他以后可是你们的姑爷,那我就是——”
话还没讲完,那壮汉闷着头转身离去,沈知意停下话茬,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个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板凳,一根锲入墙壁的木头棒子是拿来挂衣服的,地面只铺了一层粗糙的水泥,极致精简,好一个牢狱风。
她坐到床上,感受了下床垫,是一块草编的席子,被褥枕头看上去是新的,没什么异味。
她合衣躺下,鞋子也没脱,直接拿被子盖住腹部,打算闭眼思考下逃出去的法子。
如今身上的物件全部被搜刮了,没法做标记,没法发射信号弹,更无法联络上危言商量对策。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养精蓄锐,等待救援了。
这样宽慰这自己,下一秒,大脑直接黑屏,舒服地睡了过去。
这两天,可把她累得够呛。
不知睡了多久,门口传来异动,她悠悠醒来,不敢起身,还是装作睡着的样子。
桌上的油灯被点亮,那人端着朝这边走来,沈知意听着这脚步声,觉得熟悉,悄悄张开一条缝。
睫毛缝隙里,沈知意惊讶地发现竟是危言!
她鲤鱼打挺一个起身,惊喜地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
危言轻笑,“过来吃东西。”
沈知意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于是屁颠屁颠地跟着他来到桌前。
危言在摆放餐食,沈知意还是觉得奇怪,又透过门缝看出去,门锁是重新扣上的,屋外的守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危言像是出入无人之境般自如,一切都透着诡异。
沈知意上下看看他的装束,依旧是那身墨蓝色劲装。
身形体格都没有异常,连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和看穿一切的不屑神情,都显示出,他确实是危言没错。
难道是做梦?
沈知意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嘶,好疼。
沈知意:“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你再仔细看看外面的守卫。”
沈知意又扒着铁门看了看,这才发现,守卫们虽然站着,但眼睛却是闭上的,像是睡着了?
沈知意脸上的疑惑更甚了,“你是会变戏法吗?”
危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抬起眼皮看她,神秘莫测地说:“你就当是吧。”
沈知意跟着他坐下,心里就跟猫抓一样,“你就告诉我吧,我们好歹也是队友,唔——
一个大鸡腿塞进了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沈知意接过,心不甘情不愿地撕着鸡腿,“真不厚道,你们都喜欢藏秘密。”
危言抱着手静静看着她:“你不也有秘密吗?”
沈知意瞅了眼食盒,除了两菜一碗饭外,竟还有四个鸡腿。
“你拿这么多鸡腿干嘛?我吃得完吗?你也没吃晚饭?”
危言意有所指道:“小时候家里穷,家里的鸡腿都给弟弟吃了,现在让姐姐吃个够。”
沈知意嘴角一撇,“这不是唬人的话吗?你还真当真了。”
危言挑挑眉,“我当没当真的没关系,我倒觉得你是当真了。”
沈知意:“为何这样说?”
危言:“为了保命,要将弟弟入赘给土匪,还真是——长姐如母啊。”
沈知意丢了鸡骨头,双手撑在桌子上:“是你说的将计就计啊。”
危言:“是,但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吃了这一顿,就上路吧。”
沈知意惊恐叫道:“上路?”
她连忙拿手去扣自己的喉咙,“你个危言,我为了圆谎我容易吗?你就要毒死我?呕——”
危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好了,逗你玩的,我说的上路,是让你先下山的意思,我端了土匪窝,再来和你们汇合。”
沈知意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啊,想一个人邀功,你想得美!我们既然是队友,钱就要一起赚,功要一起挣,懂不懂啊?”
危言看她良久,点点头,“既然如此,随你吧。”
说着,危言起身,便朝铁门走去。
沈知意没看他掏出钥匙,竟直直地朝门上撞去,下一秒,竟然融合进了铁门里,而后,轻易地出了牢房。
沈知意眼睛都看直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朝铁门上冲去,却一头将自己撞得清醒过来。
“嘶,痛死我了——”沈知意抱着自己的头,狠狠锤了下墙壁,生气地翻转身来,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果真是梦,不过这也太真实了。
月光从小铁窗的窗棱缝里照射/了进来,洒在床上的一角,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沈知意顺着光线的方向看去,竟惊讶地发现窗台上有个纸包。
她起身去取,摸着还是热和的。
她扒着窗户上看了眼外面,远处巡逻的人在有序地换班,火架里的木柴静静地燃着,一切似乎并无异样。
她盘坐在床沿,一层层将油纸打开,发现里面竟装着两个大鸡腿,而在鸡腿的皮肉上,还用辣椒面印着暗阁的飞碟标志!
沈知意心想,在这山上的暗阁成员,除了她,不就只有危言吗?
竟和刚刚的梦境对得上,真是有够离奇的。
但也可能是她闻到鸡腿的香味,才做了这样一个离谱的梦。
管他这么多呢,先填饱肚子吧。
沈知意开心地吃起宵夜,浑然不知墙脚边,一个黑影藏在阴影里,看到鸡腿被拿走,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他转身离去,墨蓝色的衣摆在月色一晃而过,消失在了重重守卫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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