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甚好,透过窗户纸,照在床前的木地板上,也不知是月色太甚,还是屋外巡逻的梆子声,让人怎么也睡不着。
朱红叶躺在床上,觉得身子有些发热,她将被子一掀,露出那身桃红色的中衣。
以前她一沾枕头就睡,现在把日思夜想的人绑上山来,反倒还睡不着了。
闭上眼全是危言俊俏的容颜,他长得宛如美玉雕成,笑时眉眼微挑,带着几分蛊惑,不笑时目若寒星,冷逸出尘。
但凡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她都觉得心惊肉跳,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了。
两年前,她还未加入清风寨,饥肠辘辘的她倒在一城楼边上的草垛旁,见着一马车经过,想着爬过去讨点吃的。
可她还没爬到路边,却被几个小孩儿截了胡。
那几个孩子挡住了马车的去路,跪在马车前磕头,求马车上的人给点吃的。
赶马的人朝里面说了几句话,想不到,车厢里的人竟递出一个精美的食盒。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莫名吸引着人的视线。
小孩儿开心地接过食盒,纷纷给马车让了道。
那时一阵风过,吹起窗帘一角,许久没有落下。
朱红叶趴在地上看得痴怔,直到马车走远,驶进了城内,她才回过神来,看见城楼上写的“魏国”二字。
那群小孩儿躲在树下喜滋滋地开盒分食,不想被人一把抢过,众人看去,发现是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
“还给我们!还给我们!”小孩儿捡起身边的树枝、石头朝她发威。
朱红叶将糕点尽数倒在地上,任他们去抢,“吃的给你们,这个盒子,我得留下。”
有吃的谁还会要一个盒子啊,这群小孩儿也是有眼力见的,抢了食物一边唾骂一边跑远了。
这女人一看就精神不正常,要是她发起疯来,他们可能一个都跑不了!
这两年她一直在找寻他的下落,可魏国戒备森严,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光有路引是不能通行的,他们内部像是有一套严格的审核制度,她还为此失了不少人马。
偶尔抓到个从魏国出来的人,都说不认识画像上的人。
可危言长相出众,举止不凡,若是魏国人,应该会有人认识他才对。
朱红叶起身,走到柜子前,将锁打开,将竹编食盒取了出来。
她摩挲着已被磨得光滑的手柄,像是能感受到当时他握住的温度。
许久,才问门外的丫鬟:“他还是没吃东西吗?”
丫鬟在外躬身回道:“回禀二当家的,危公子怎么也不肯吃东西。”
朱红叶:“备些糕点,我亲自带去。”
丫鬟:“可是,现在已是亥时——”
朱红叶点了灯,开始穿衣服,“怎么,大哥让你盯着我?以前我半夜不回来他都不管,现在倒管起来了。”
丫鬟默了默,“二当家的别多想,奴婢这就去准备。”
朱红叶将各色的糕点整齐地码在食盒里,满意地看了会儿,这才提着朝危言的房间走去。
大哥说危言看上去是个会武功的,可他没有反抗甘愿被关起来,很可疑。
故而在危言房间的四周,安插了不少守卫,如有异动,也能快速将他拿下。
可今夜没有如大哥所料,危言一直在屋内,只是倔强地不肯吃东西而已。
屋内没有点灯,应该是睡下了。
一守卫看到二当家来了,连忙跑来行礼:“二当家,您来了。”
朱红叶:“嗯,来给他送点吃的。”
她的眼睛盯着紧闭的窗户,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守卫:“要我把他叫醒吗?”
朱红叶抬手阻止:“不用,让他睡吧,我明早再来。”
就是这样隔着墙壁看上几眼,她也觉得回去能睡得踏实些。
正要走时,屋内的灯亮了,朱红叶心脏如擂鼓般剧烈地跳动起来,只听里面道:
“二当家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魏衍将最后一封信不紧不慢地封好,递给窗外等候的暗卫,视线瞥向门外朱红叶的方向。
朱红叶踌躇地看了看食盒,“听说你一天没有进食了,我来给你送些糕点,正好,有话与你说。”
里面的人沉默了会儿,“进来吧。”
朱红叶微微睁大了眼,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甚至忘了呼吸。
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暗自调息,示意守卫去开门。
刚进门,便见着危言依旧穿着他那身墨蓝色的劲装,正闲适闲适地倒水喝,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忽而,他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
因刚喝了口热水,显得唇色红润,还沾着些水光,“什么话,你说吧,正好我也有话给你说。”
她命人送来许多新衣服,都还挂在房间的架子上,他都没有看上。
朱红叶还遗失这份失望中,许久才听出他在对她说话。
朱红叶连忙提了食盒过去,“不知道你还记得这个食盒吗?想来你也不记得了,倒是让我不好提起了,我给你带了糕点,你先尝尝……”
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她就变得语无伦次。
他的周身像是有股磁场,把控着周围的一切,也把控着她无措的四肢和空白的大脑。
她只是一味地想靠近,想得到他的目光,想触碰他手掌的温度。
意外的是,他竟然伸出那只她向往已久的手,至上而下放进盒子里,食指与拇指轻捻,轻轻拿起了一块粉色的玫瑰糕。
粉色,衬得他的指节更白皙了,像是葱管,像是白玉。
危言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皱眉评判道:“太干了。”
旋即放在盘子里,落下一层粉色的碎屑。
朱红叶脸上一红,“想来你吃惯了城里的口味,没关系,你喜欢吃哪家,我命人去买,我亲自去买也行——”
危言打断:“二当家,你不必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朱红叶低下头去,脸上已霞红一片,“为自己心悦之人做事,不算费心思。”
危言抿了抿唇,直言道:“可是,我也有心悦之人。”
“啊!谁!”窗外传来一声男人的怒吼。
沈知意将啃完的鸡骨头藏进床底,想了会儿觉得不行,万一引来老鼠就坏了。
又将鸡骨头从土里掏出来,趁着守卫刚走过,将鸡骨头扔出窗外,不想扔在一人头上,讨来一声咒骂!
“大当家的,可能是这树上的酸果,时常掉落下来,你看。”守卫捡起地上的果子,递给段仇看。
段仇环顾了下昏暗的四周,总觉得这力道不对,但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没再多想,径直朝危意的牢房走去。
段仇下令道:“你们几个在外守着,我要亲自审问罪犯。”
守卫抱拳道:“是。”
房门开了,进来几个拿着火把的人,他们将房间的灯点上,房内瞬间亮堂了起来。
沈知意躺床上,隔着墙壁,模模糊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为了躲避她偷吃鸡腿将骨头砸到人的嫌疑,于是继续装睡,假装不知情的样子。
轻微的鼾声传出,显示她睡得正熟,一人走到她床前,将面前的光尽数挡去,眼睛像是蒙了层黑雾。
那人看了她许久,才终于拿手拍打她的脸,试图叫醒她,“醒醒。”
沈知意朦朦胧胧地醒来,看清来人,惊讶地起身,“大,大当家,您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段仇:“过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桌子走去,又在两边衣袖里掏了掏,竟掏出了两个蓝色瓶子,“来,陪我喝几杯。”
沈知意微微睁大了眼,心想这厮要搞什么名堂,大半夜来女生房间,还让她陪他喝酒?
他们好像不太熟吧。
沈知意笑呵呵地把屁股挪到凳上,乖巧地坐着。
段仇悠哉地倒酒,拿起酒杯敬了敬,兀自喝了起来。
很明显,来之前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面色泛红,脸庞微肿,眼睛周围似有一层疲惫的醉意。
沈知意也拿起,在嘴边沾了下,试探问道:“大当家的,有心事?”
段仇顿了顿,暖黄的灯火照在他泛红的脸上,忧郁的眼睛里,深沉地嗓音霎时响起,令沈知意心里一惊。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可能你不知道,你与我亡妻有几分相似。”
忽而转眸,看着手里转动的酒杯,似又染上点忧愁,“今日看到你,像是又看到了她。”
沈知意:???
沈知意笑笑,“看得出,大当家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段仇蓦然抬眼,醉醺醺地看着她,忽而冷笑道:“重情之人,最被无情伤。”
沈知意默了默,共情道:“你一定经历了很多吧。”
段仇拿酒杯撞了下她的杯子,“都是些曾年往事,不提也罢。”
沈知意将酒凑近鼻尖,便闻到这酒有多烈性,但碍于人家都喝好几杯了,她也不好不喝,于是屏着呼吸,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像是硫酸般腐蚀烧灼着肠胃,彻底流进胃里时,沈知意脸上也升起一片醉红。
段仇看了她几秒,嘴角不经意划过一抹笑意,复又为她斟上,继续说道:“今天白日里,我不会吓到你了吧?”
沈知意摇摇头,“怎么会,来到你们地盘上,自然按照你们的规矩办事,大当家作为一寨之主,理应秉公办案,这样才好服众嘛。”
段仇含笑看着她,“你是个聪明人。”
他顿了顿,长叹一声,竟讲起一些私事:“你是不知道,我身边那个独眼婆,是我娘生前的人,性格强硬,我不好不给她面子。”
沈知意点点头,表示理解,“相处久了,便像家人般亲厚了。”
“是啊。”他话锋突转,“对了,你们家以前是干什么营生的?”
看似不经意的话题,沈知意心里却打起了鼓。
这个大当家的不简单啊,将她与危言两人分开关押,然后分别套话,如果有不一致的,自然有人在撒谎。
沈知意笑笑,打算模糊地糊弄过去:“既然已经上了山,入了大当家的清风寨,以前的事情还有那么重要吗?人嘛,还是要往前看。”
说着,她拿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子,示意他一起干了,两人相视着将酒喝下,似都有了醉意。
段仇放下酒杯,像是还不罢休,“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我命人去接上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好。”
沈知意哀叹一声,“没有了,我和弟弟相依为命。”
段仇看着她悲伤的神色,不禁心里也跟着酸胀,“我们身世倒是相仿。”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只剩烛火在风里乱晃,影子打在墙上,滋生出一种不安稳的气息。
他又想起那场火光里的满门徒杀,当今皇上小儿年幼无知,昏庸无度,朝廷**,小人当道,段家世代忠良竟被奸人陷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他的父母双亲,妹妹和弟弟都死在了那奸人的剑下。
大雨滂沱中,血液顺着长剑流进血泊里,他被奶娘捂住了嘴,拖入暗道中,才免过死劫。
他很快回过神来,想起今日来的重点,“怎么样,想好怎么说服你弟弟入赘了吗?我今天去见他,脾气倒是倔得很。”
沈知意轻松地招了下手:“嗨,我一句话的事,明天你带我去见他,保证给大当家的办得服服帖帖的。”
说着,她还自信地眨了下眼。
危言自己要将计就计的,将自己将进去了吧,这事可不能怪她。
段仇看着她带笑的杏眼,一缕碎发垂下,半挡着上挑的发红的眼尾,加之醉酒后的视线朦胧,此刻竟像是在雾里看花。
他看得痴怔,酒意上来后浑身发热,心口也跟着发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酝酿膨胀。
他不禁觉得那抹碎发碍眼,忽而抬手,想帮她顺在耳后。
还未触及,便见着危意下意识地后躲,无措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发,“是有脏东西吗?”
段仇微微张了下唇,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只摇摇头。
忽而想到早上她在荒野之上,无辜又可怜的辩辞,于是试探道:
“危意,所以,你今早的问题有点想法了吗?”
沈知意疑惑:“什么问题?”
段仇开玩笑似地说:“你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进了我们的土匪窝,还怎么嫁人啊?”
沈知意瞬间感到耳根发烫,她早上说过这话吗?
她咬着唇,半晌没敢张嘴,“那个,我当时就是——”
“我自然不会让她嫁不出去——”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危言的声音霎时响起,沈知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守卫:“二当家的,大当家在里面,说不让其他人进。”
朱红叶:“我是其他人吗?让开!”
朱红叶怒气冲冲地在前,危言紧跟其后,两人一起进了屋,一时间这间屋子就显得挺拥挤的。
四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气氛像是在火光里发酵,愈发弥重。
段仇生气问道:“红叶,你怎么带他来了?”
朱红叶此时神情并不友善,她眼神落在沈知意身上,像是觉得可笑,“大哥,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大半夜在这里?”
她拎起桌上倒了的酒壶,心中了然,讽笑道:“怎么还用这套哄骗女人的把戏,明明有那么多女人供你玩了。”
段仇冷冷地瞪她一眼,“红叶,再过几日,你就要成亲了,也该稳重些了。”
朱红叶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有些癫狂,“我这婚怕是结不成了。”
段仇狠狠盯了眼危言,质问道:“什么意思?”
朱红叶失望地看向身侧,“你说见到你姐,你就说出你的心悦之人,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
女人就是这样,喜欢刨根问到底,非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才肯罢休,像是这样才能彻底斩断自己的心思。
沈知意一时间觉得场面有些混乱,一脸疑惑地给危言递眼色。
危言的神情也变得很微妙,他深深注视着她,带着些含情脉脉,又带着些痛苦和欲言又止。
他说:“我从小一直心悦的人,就是我的姐姐,危意。”
沈知意:???
男主得知段仇深夜造访沈知意,这才出此下策,将水搅浑的[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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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心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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