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醒来后，照例找出手机，看到聊天软件上有个红点，点进去，便看到了列表中的唯一一个联系人，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他一个“嗯”字。
他看着这个字，有些好笑的弯弯唇，尤其是联系上他本人说这个字的模样。
今天的八卦新闻界风平浪静，无大事发生，他又顺着浏览记录，找回那篇有关睡醒后无故失去意识的新闻报道点开，底下评论区更是连个水花都没有，仅有的留言都是一串打广告用的不明链接。
不过怪事也才堪堪发生两天，社会影响力自然没有大到哪里去。
只不过再看一遍这篇报道，裴南有了一个新发现，他顺着文章链接找到发文作者，显示的各项信息皆是不详，IP地址隐藏得严严实实，唯一公开的报道便是这一篇。
他留了个心，收藏了这人的信息界面。
裴南的日常很枯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写完三章就到了睡觉的点。他掐着点，再一次入梦。
城门口依旧空荡，只是裴南抬头向头顶的LED灯牌看去时，不是预想中的“28”，而是“26”。
第二个梦境，在梦核城市中，足足耗时了两天有余。
汪丞看到他再一次在这个点出现，见怪不怪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这次任务可要上难度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裴南问：“我怎么不知道，原来这任务还有积分和排名？”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做任务的，当然就有积分，有积分，自然就要分个高低优劣，有排名是很正常的。”
“那这所谓的积分有什么用？”
汪丞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这种神情出现在他黝黑的面庞上，有一种吃饭吃到一半，在里面扒拉出半截虫子的惊悚感：“你猜？”
“……”裴南实在有些受不了对方的说话方式，缄默不言。
“你在想什么？”汪丞收敛了他那让人见之就精神倍增的笑容，“你可以花费一定积分，用来向我提问。”
这句话让裴南有些意动，毕竟在大半规则都没浮出水面的情况下，向梦核城市的守门人发问，无疑是一种能够快速得到线索和信息的方法，只是——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对我说谎？”
“关于交易，我不会说谎。”汪丞好整以暇地摊开手，就像在索要他的筹码，“一般人我还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念在你还不熟悉规则，我可以额外多回答你一个问题。”
汪丞知道对方会给的，因为他在这虚拟的梦核城市中，见到了在意的人。
裴南蹙眉，眉心又很快舒展开：“成交。”
“一场游戏中，任务顺利完成的基础积分是500分，如果成功收集梦境主人的情绪光团，积分将会翻一倍。你现在的积分是1500，是否愿意将1000抵扣给我回答问题？”
裴南点头，心里默默思忖片刻：“第一个问题，如果在梦境中死亡，现实中会变成什么样？”
“梦境中死亡，根据伤害低比例转移到现实，且现实中失去意识 。”
第二个问题，裴南斟酌许久，才迟疑地问出口。
“我的前男友，在梦里是真实存在的吗？”
“……”
汪丞不吭声，裴南也没开口催促他，一双黑眸毫无波澜地望着对方，幽深，黑沉，在缓缓流逝的时间中，逐渐明悟，进而透出一股淡淡的戾气。
“我说过我不说谎，没说过我一定会回答你。”汪丞的表情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味道，“两个问题已经问完了，该开始建立梦境链接了。”
被对方无赖行径震惊到的裴南：……
他的手指轻轻卷起袖口，细致地将一道道褶皱压平，如同在抚平自己的心头怒火。
下一秒，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吸力袭来，汪丞不给裴南发难的时间，强行开了一道裂缝，成功建立梦境链接。
透明显示屏静悄悄地落在裴南手中，如同一块毫无特殊之处的普通玻璃板，在落地之后，便自动飞向远方，不见踪影。
他置身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周遭的场景布局类似小镇，有店铺、医院、公园……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在他所处的废墟后有一处露天的法庭中，无数层层环绕的石头座椅，自上而下形成一方半包绕的场地。
在正对旁听席的法桌上，一抹光辉斜照，落在了正中央的法槌上。
而人群便顶着熹微朦胧的晨光，聚集在这露天法庭的入口处。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掀起一波又一波声浪。若说最显眼的，还是对面头发蓝黑挑染，穿着紧身衣破洞裤，套着双马丁靴的时髦男，整个人的装扮，从头到脚都完美散发出一种污染眼球的浑浊气息。
裴南孤身一人被直接传送到现场，气质又出类拔萃，没有淹没在人海中，反而被人群中最靓丽的那个仔发现，嘴里“帅哥”、“帅哥”地喊着，目标明确地径自向自己走来。
周围的人很有默契地退避三舍，谈话声都小了几个度，无数眼神明里暗里地向这边投射过来。
近距离打量对方之后，裴南的眼睛更是直接被那浓墨重彩的烟熏妆重度污染，尤其是那副巨大的耳环，在对方说话的时候总是无比吸睛地左右晃。
他保持礼节性的微笑，默默摘下眼镜。
因为工作原因，裴南高度近视，摘了眼镜后十米之外人畜不分，这时便起到了绝佳的视觉屏蔽作用，只隐隐绰绰看到面前有一个五彩斑斓的的色块，聒噪地说个不停。
时髦男话很密，属于自来熟一挂，拉着裴南又是问年龄，又是问身高，查户口似的打听个不停。
在被裴南打断之后，才想起来自报家门，长如蒲扇的假睫毛上下扇动一下，朝裴南伸出手：“我叫罗晟，看你很合眼缘，想认识一下，怎么样？”
罗晟伸出手，冲他暧昧地挤挤眼。
裴南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那双眸看人时，虽然冷然凌厉，却碍于眼角的那颗泪痣，冲散了几分压迫感。
对方也不恼，手一动，刚想继续进行下一步动作，却被一个突然加入的不速之客打断。
应星羽在外围看了这么一出精彩大戏，刚勉强冲破人肉封锁线挤进内部，就见罗晟蠢蠢欲动的手，不知道想干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挤进两人之间隔开，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罗晟道：“你怎么这么相信他？不怕被人给卖了吗？”
他开局被传到镇子中的一家商铺中，走了许久才发现聚集在废墟旁的人群，走近一看，好家伙，他那惯会招蜂引蝶的前男友又上演了一场经典戏码。
“没关系，这帅哥光看面相就知道人好，”罗晟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话语中蕴含的危险气息。
“我没跟你说话。”应星羽冷下声，这会儿脸色何止是能滴水，简直下一秒就可以挤出墨汁来了。
裴南的胳膊被他死死钳着，疼痛程度不亚于在医院被大夫正骨。却也敏锐地发觉应星羽情绪不对，刚想出声，却被远处一声巨响吸引了注意。
本空无一人的审判席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身形面容的人，因为所处位置足够高，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他的背后，有无数章鱼触手蠕动扭曲，庞大而狰狞，在阶梯状上升的旁听席的巨大阴影笼罩下，犹如背后盘踞着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
黑袍法官身后的巨大显示屏突然亮起，人群哗然一阵，纷纷转头去看显示屏上播放的影像。
裴南戴上眼镜，在那投映的文字中得出一个信息——往后十日内这里每天都会选出一名裁决官协助断罪，叠加至十名后停止随机选人，并赋予一天之内随机处死一人的权利。
屏幕上的影像跳动，爆发出一阵密集的鼓点背景乐，在其上，无数游戏参与者的头像不停闪烁跳动。
犹如一粒热油进了滚烫的沸水之中，原本寂静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在纷乱的“为什么能给裁决官这种权利”，“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完蛋了”的诸多声浪中，裴南听见身侧一声轻且快速的粗口。
随后就见到罗晟停滞空中的手，“啪”的一下，触电似的撤了回去。
咚咚锵锵的急促鼓点声骤停，画面上显示的，赫然是裴南的脸。
一束闪光灯打在了裴南身上。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到，他眯住眼缓了片刻，等再睁眼看向周边时，便发现自己身边，以自己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半径十米的无人区。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明晃晃地聚焦在他的身上。
时髦男爱憎分明，几乎是瞬间就飞身闪的远远的，朝他隔空喊话道：“兄弟，看在我刚刚跟你有缘的份上，记得别选我哈。”
裴南垂眸看向身侧的应星羽，两人短暂地对视了片刻，须臾之间，对方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微一点头，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混迹于人群当中。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一句真正的交流，应星羽的唇角紧绷，心情看上去似乎更差了。
这种境遇十分不妙，所有规则尚隐藏在浓雾之下，之后如果发生情况，这个所谓的裁决官，很容易成为群起而攻之的第一个靶子。
裴南心下暗道棘手，面上不显，没心没肺地朝身旁的人群放话：“放心，我会公平裁决的。”
无人应他。
“现在，请第一位裁决者作为代表，上前向法官提出三个问题。”
裴南拾阶而上，坐在高台上的法官身披黑袍，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下无法看清，那些触手不再扭动，蛰伏在他的背后，可以清晰看到其上凸起的筋脉，每一处气孔都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与野性。
“如果我不想选择，可以弃权吗？”
“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不得不选。”
“这个职位，是否代表我能高枕无忧？”
“否决。每日会在余下的人群中随机选中，新增一位裁决者，一旦对方向你发起裁决申诉，余下的人将会进行民意投举，半数以上同意，你将会面临被处死的局面。”
裴南垂眸，目光在人群中缓缓逡巡一圈，那些被目光扫过的人，或面露惊恐，或移开视线避免对视，那模样活像是在面对一个确认生死簿新增人员的阎王爷。
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黑袍人：“最后一个问题，这里允许交易吗？”
这次的回答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片刻后，黑袍法官才回应道：“允许以积分进行正当交易。”
这个所谓积分，则是在场所有梦境参与者都有的东西，能进入高阶地域，则表明至少完美收集过一次光团，也就是至少有一千积分。
被汪丞坑了一把后，裴南只剩下五百积分，这也代表，如果不出意外，他的积分持有量是所有人当中最少的。
“大人，这次的任务，是让我们找出犯人，为他们定罪吗？”人群中有个小个子男人突然高声问。
高台之上的法官居高临下地看着人头攒动的人群，眸色晦暗不明：“找出犯人？”
粗粝沙哑的嗓音低沉，如同砂纸磨过桌面，却在空旷的法庭中四处回荡，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畔：“呵，不对。”
法槌重重落在方形底座上，顶部镌刻的神兽栩栩如生，在日渐高升的日头下泛着一层鎏光：“在场的所有人，都身负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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