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厂房劳作，就是图风险小。蓝灰工服陈森等蓝灰工服走干净后，悄咪咪地回头，小小声道：“这也太好了吧，没人管？岂不是想偷懒就偷懒？”
他见应星羽面色异样，眼神飘忽不定，以为还是在担心裴南，开口安慰道：“现在想也改变不了什么……”
“陈森。”应星羽打断他，动作迅速地铺好布料，缝纫机踩得飞起，“回头。”
“啊？嗯……”陈森听话回头，膝盖哐啷一声撞在桌板上，好悬才没叫出声来。他手忙脚乱地铺开布料，猛踩一脚踏脚板，回针上下织的飞快，布料呼呼地望前推。
真是疯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过道中央有一个悬空的头颅？
陈森手上动作不停，感到那头颅飘在过道，不时左右看，离得越来越近。他原本蔫头耷脑的气势一扫而空，缝纫机踩出了一骑绝尘的气势。
等头颅从他身边过后，陈森才发觉头颅后连接着一截长长脖颈，橡皮筋一样可长可短，直直连到最前方的工位。
最前方的工位他有印象，第一排坐着四个看起来温柔典雅的女性，穿着灰扑扑的粗麻裙，包着头巾，与现代的装扮格格不入。他们来时，这些女工垂着头，看起来温良无害，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织布机上。
就在这些头颅“监工”的同时，那些女工的身体坐在原位，仍在一刻不停地工作。
原本庆幸选了个好差事的众人被现实狠狠打脸。
梦境里的所有人都成了廉价又耐用的劳动力，因为无需吃喝，自然就免去了用餐时间。又因为无人组织，他们不敢贸然下位休息，只能一刻不停地待在原位工作。
在两排缝纫机之间狭窄的廊道间，女工头颅反复巡视，无声无息。遇见动作稍微慢了些的，就语气生冷地报出对方胸牌上的名字。
点名的声音森然幽冷，不似寻常点名，更像被怪物惦记上。
所有人神经紧绷地坐在缝纫机前，一刻也不敢松懈。应星羽左边工位坐着个麻花辫小姑娘，在高压环境下很快就受不了了，在被女工连着点名三次之后，动作一下停了下来，自暴自弃地伏在缝纫机上哭出了声。
在嗒嗒的缝纫机响中着实清晰。
应星羽已然形成了肌肉记忆，动作逐渐熟练，匀出一丝目光给身旁的小姑娘。不光是他，这一片的人都明里暗里注视着这里的动静。
“喂……先别哭了。”头颅已然朝这边的工位接近，应星羽绷着脸，眼珠仍然牢牢盯着不断跳动的回针，紧着声提醒对方，“那东西快来了。”
麻花辫小姑娘擦干眼泪，手指颤颤巍巍地扶住布料，伸出脚踩住踏板，然而过于紧张，这一下直接踩偏，手一抖，留下了一条歪七扭八的缝合线。
头颅移动的速度骤然加快。
应星羽感到那非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朝这边投来，一股被猛禽锁定的寒颤感铺天盖地袭来。他努力稳下心神，眼珠轻微偏斜，忽而听见一声刺啦声，像是什么被生生撕裂的响动。
有什么温热黏稠的东西溅在了他的面上。
眼珠僵硬地转动，朦胧间看那东西两色相间，像是白籽西瓜瓤。
巨大的尖叫响彻厂房，又被骤然掐断，只剩下巨大的啃食血肉的声音。
四个头颅齐齐围在应星羽左边的工位上，原本温婉姣好的面容扭曲出一张庞然巨口，占据了下半整张脸，张口时满嘴鲨鱼利齿。
一股汹涌的恶心感席卷全身，应星羽偏头对墙干呕了声，硬生生憋住了异样，憋的眼眶通红。
前排的陈森一动不动地歪在墙边，已然吓得魂魄处于半离体状态，腿抖成了筛糠。
麻花辫小姑娘的死成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余下的人埋头工作，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生怕自己被点到名字。
然而终归是不一样的。
哪怕伪装得再如何像人，但是经历一下午的高强度劳作后，应星羽还是发现梦魇与玩家之间的一点关键区别——梦魇似乎并不会感到疲累。
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甚至无人发觉外界正在下一场大雨。
当劫后余生的众人搀扶着走出厂房，氤氲的潮气扑面而来，咸腥冰凉。
他们沉默地停留在屋檐下，身后的厂房还残存着七具尚未被啃食干净的尸体，没人有心思说闲话。
沉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一声“快过来看”的呼喊响起。
待簇拥过去，看到黑板上新增的白色粉笔字，所有玩家都如坠冰窟。
“厂房第一日记事：玩家阵营人员，减少七人。
梦魇阵营，无人伤亡。”
仅仅一个下午，就已经折损了七名人员。
而这七个人，全属于玩家阵营。
对比鲜明惨烈，已然有人心态全崩，跪地大哭出声。但凡看清实际情况的，都没有人胆敢上前与对方搭上关系。只默默站在原地，暗中留意彼此面上的神情。
应星羽极力维持镇定。他使力拽起腿一软就要倒地的陈森，压低声音道：“撑住，有人在观察这边，不要被看出来了。”
这个时候一旦暴露玩家身份，极有可能面临更加不利的结果。
游戏开始第一日，玩家阵营的人数已然落了下风，如果是之后的民意选举，这边阵营更难取胜。
“好……好。”陈森勉力支起身子，就在借力时，他的右手松开一瞬，露出半截蓝色绒布。
“虽然但是，你的声音也抖得有点厉害……”
应星羽下颌线瞬间绷紧，没再说话。他眼尖，留意到陈森紧握成拳的右手攥着的东西，像是纺织用的一截半成品布料。
他想到什么，没有开口，权当没看见。
雨迟迟未停，从六点等到七点，才有蓝灰工服的工作人员前来发放防水斗篷，提醒他们在一小时内按胸牌编号到露天法庭就坐。
统一的黑色长款样式，应星羽接过时，下意识睨了眼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眼珠始终位于眼白正中，毫无机质。
察觉到应星羽的暗地审视，对方的头颅转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直直对上他的眼。
“你有什么问题？”
应星羽问：“矿队那边结束了吗？”
他本不抱有期望，结果却出人意料，蓝灰工服回答了他的提问：“工作时间已经在最开始就说了。”
这句话变相表明，矿队那边的工作时间与厂房同步，都是从早八到晚六。
离开庭只有不到一小时，陈森双手伸进口袋，虽然应星羽面无表情，他却知晓对方的忧心忡忡：“裴哥他们要走山路，自然会比我们慢些，在这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先去露天法庭等他吧。”
开庭将于八点进行。如果一切顺利，在开庭之前，无论怎么着也得回来了。
应星羽点头。
他的心头总是沉甸甸地压着什么，只遥遥看向厂房后门连接的冗长山路。
细密的雨帘中，青山更显绵延缥缈，远看安宁平和。谁也不知道是否会有罪恶，于瓢泼雨水中掩藏。
虽说工作时间相同，然而直到七点半，才有人在入口处看到有穿着挖矿队伍的工服人出现。
这些工服其实难以辨认，引人注目的是露出的裤腿处，满是颜色泛深的泥点。
这些人神色阴沉地四周徘徊。不时从人群中拉出一个人细细查看，又在对方惊惧的眼神中把人随意推搡到一边。
一副找人寻仇的架势。
应星羽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反复确认后不得不承认——哪怕还有十分钟就到开庭时间，裴南还是没有出现。
矿队可能真的出事了。
没有人敢靠近这些彪形大汉，只在心中纳闷是谁惹上了这些人。没有太长时间让他们思考得出结论。很快，就有一批持枪的机械人就将尚未入场的人员赶上了旁听席。
按照编号，只有当人找到正确的位置时，座椅才会发光，容许对方坐下。
应星羽的位置在中央，待几乎所有人都落座后，他环视全场，两百个座位，已然空出不少，就像一个完整拼图出现的豁口。
“这座位排序怎么莫名其妙的……”陈森停留在他身旁，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才借着高台大屏幕的光勉强看清他的邻座。
他舒了口气，坐下纳闷道：“咱们号也不挨在一起啊，我怎么坐在你旁边？”
“除了第一排一到十号是正常排序，此后的所有序号和对应位置都被随机打乱了。”应星羽低声回复。
方才找座位时，第一排的十个座位，在扶手旁都镌刻有不明显的数字编号，而其余的座位没有任何标记。
一旦有人注意到这个不同之处，那么这个编号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属于裴南的一号座位位于顶前排，始终空着，无人入座。
“现在是自由检举时间。”黑袍法官高坐审判席，从黑袍中探出一只人类形态的手臂，举起法槌重重落在底座之上。
“我举报……”
“我举报……”
陆续有人起身进行检举，身形和声音都被未知的力量模糊处理，让人难以辨认。
毕竟是第一天，很少有人能确认被告者的真实罪名，这场发言很快就到了尽头。
直到最后，才有一个人成功确认罪名。接下来的处刑环节，则将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进行。
那个本欲逃跑的倒霉蛋一路哭嚎着被机器人拖拽回来，在发现事情全然没有转机之后，赤红着眼在无数相似的黑色斗篷中寻找。然而从他的视角，所有人的脸都笼上了一层黑雾，如同无数份复制粘贴的副本。
阴森、冷然、道貌岸然地见证着他即将迎来的审判。
这人终于妥协，嘶哑地开口：“我举报……四十八号的赵柄……你坐在哪？你敢不敢出来说话？！”
“我他妈这么相信你……你——”
话语戛然而止。
黑袍法官身后的触手骤然伸长，圈住对方的四肢，将人牢牢包裹。
对方的一条腿还裸露在外面，原本还在奋力挣扎，却在片刻中彻底失去动静。
一声撕扯的响声划破漆黑的雨幕。这声音，厂房的所有人都无比熟悉。
粘黏着血肉的触手很快回到法官身后，安静蛰伏。与此同时，屏幕上终于发生变化，在97：83的梦魇玩家比例中，数字三向下翻动，变成了2。
第一次审判的人的真实身份，是玩家。
在微亮的屏幕光下。陈森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上渐渐消散的血水，喉咙喑哑，却只能勉强发出抽动的气音——他想问应星羽，现在玩家还有赢面吗，对方眼神空茫地看着他，神情疑惑。
陈森这才发觉自己使力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是否还有人想要进行检举？”高台上的法官起身，看台一片死寂。仿佛在座的不是人群，而是百余个雕塑。
雨势愈大，在微弱的光照下，划出无数条细密的线。噼啪地打在斗篷帽上，泛起细密的疼。
应星羽手指捏紧，作呕的**在此刻达到阈值，他伸手用力掐住颈部，强行压下恶心感，猛然呛咳起来，似乎要将肺中沾染过血腥的所有空气一并咳出。
他再也不想继续旁听这场荒诞的法庭审判，目光始终紧盯入口，脑海里无数片段纷沓而来，似乎想了很多，却又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于任何一件事情。
如果这场审判一直进行到最后，他会怎么样——会跟刚才那个人一样，变成一片血雾吗？
目光无意识瞥到拐角，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入口匆匆入场。应星羽直起身，就见对方抬脚上了楼梯，一路小跑到最后席。
他眼里的光亮瞬间散去。
——不是裴南。
“如果无人进行检举，将有请今日的裁决官……”
“稍等——”
声源从门口传来。依然是一身黑漆漆的斗篷，看不清面容，听不清声音。风雨渐急，身后辽阔深沉的夜色，几乎要将他淹没。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方一步步走入内场，缓慢停留在空落许久的一号座位旁。
“我有人要举报。”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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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三处链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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