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仰面朝上，坠入深邃的空间长廊。这一次他看见黑暗中漫天朦胧晕染的光团，像是一双长久浸入黑暗的眼，在天地鸿蒙初开时所见的第一缕光。
没有现实中失重后带来的大脑充血和头晕目眩，没有强烈暴虐的气流，在梦境的时空穿梭之间，裴南已然从最初的惊恐和无所适从中抽身出来，安静地坠落。
在漫长的失重感消失之后，裴南感到自己安然无恙地降落在一方草皮之上，毛绒绒的阳光蹭过眼皮。
他睁开眼撑起身，正望见一幢独栋小楼，红色的顶，暖黄的墙漆，倚靠着一棵跟小楼差不多的树，四周是一圈半人高的围栏，完美符合每个孩童对理想居住地的期许。
隐隐约约的电视人声冲出敞开的窗棂，正对着他的棕红木门也虚虚掩着，在风吹下左右轻晃。
裴南回头望去，一望无际的草地看不见边际，放眼望去，都是些低矮的灌木丛和小土堆，这栋小楼是这方地带的唯一建筑。
看来要寻找出路，得先进入小楼之中。
四周安静，除却电视机中人物说话的背景音，杳然无声。
裴南推门入内，并没发现任何人的痕迹，又打量了一方四周的布局，摆放的是很有年代感的家居物件，磕碜掉皮的墙壁上挂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还有好几处笔迹稚嫩的蜡笔涂鸦。
客厅中央正在播放的电视机挺着笨拙厚重的机身，正在播放着一段黑白影片，人声卡顿，画面时不时被雪花点占据。裴南按照记忆，用力拍了拍机身，“哐哐”两声之后，电视滋滋啦啦叫唤一阵，画面恢复正常。
他驻足看完了录像。录像像是第一视角的拍摄，场景布置与屋内的装修一模一样。
录像中，先是一位妇女挎着菜篮出门，不知是由于疏漏还是其他，她并没有关上门。摄像头上下颠颠着晃了几下，视野在门外小院四处转悠几下，随后响起女孩柔软清亮的童音：“我妈妈走啦，快来我家玩捉迷藏——”
电线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
几个小男孩原本潜伏在后院中，听到呼唤，登时一个个雨后竹笋般冒出来，挤进门中。商量讨论之后，推出一个小男孩去当抓人的“鬼”。
“三、二、一，躲好了吗——”
电视机中的画面一转，镜头剧烈晃动，在踢踢踏踏四散的脚步声中，直直转向卧房的衣柜门口。
一双属于小孩儿的手拉开柜门，画面一阵凌乱摇晃，最终彻底归于漆黑，只有一道隐约的光。
短暂静止之后，录像开始从头播放。
裴南向卧室看去，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卧室的衣柜一角。
这里会像录像一样，藏着个小女孩吗？
但如果录像带是之前的场景在线，那么小男孩躲到哪去了？尤其是负责找人的小男孩呢？
保险起见，裴南又仔仔细细搜寻了一圈房门内外，屋内面积到底狭小，以成年人的步子，几步就可以丈量出它的长。他很快就搜寻完屋内边边拐拐适合藏人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他犹豫着走到衣柜边，抬手轻敲柜门，呼吸放缓，没有出声，只静静等待着。
“哎哟！你们终于找到我了。”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女孩应声从衣柜里探出脑袋，在发觉面前的人有着一张陌生的脸后，脸上欣喜的笑颜顷刻间便没了影。
她瑟缩回去，两只小肉手将柜门往里带，然而慌乱之下无论怎么扒拉，都还是有浅浅的一道缝隙留在那儿。
于是瘪着嘴欲哭不哭，只眼巴巴地盯着裴南，恳求道：“你不要拐我，我不想和妈妈分开……”
裴南一听这哭腔便开始犯难，对方全身都表露出宁死不从的抗拒意味，让他默默离衣柜远了几步。
裴南根本没有哄小孩儿的技能点，尤其见不得小孩哭，跟夺命的号角一样，一哭他就头痛欲裂，甚至话都不知道怎么组织，只会干巴巴地在“别哭了”和“我没有恶意”之间来回跳转。
小女孩颤抖着在狭小的视角中寻找小伙伴的身影：“他们呢？”
裴南知道她问的是谁，实话实说：“他们躲不见了，我没找到他们。”
“那找人的呢？”
“……他不在这里。”对方明显不信，裴南也没辙，“不信，你可以自己出来看看。”
“你想骗我出来！我才不上当！”
随着对方的音量骤然拔高，刺耳的警报声也轰然在脑海中炸响，在刺耳的铃声回响之中，裴南看见四周环境开始出现裂缝、逐渐扭曲。
有之前大叔的前车之鉴，裴南明白这是梦境崩塌的征战。
大脑高度紧张之下，裴南迅速思考对策，甚至没有注意到玄关处的木门被人推开，脚步声逐渐向卧室靠近，直到一声“让我来。”唤醒了他的神智。
嗓音清冽又耳熟，裴南感觉肩膀被轻轻擦过，他下意识为来人腾出空间，大脑仍旧处于未回神的状态，心底却莫名松了口气。
“他们在这。”
急促的警报声终于偃旗息鼓。
应星羽到达这片空间后，第一眼自然是注意到了这栋配色无比鲜明的小楼，显眼到刻意，处处弥漫着“请君入瓮”的暗示。
一般人看见四处低平、一眼望到底的草地，便会下意识认为周围没有线索，一番粗略探查后都会选择进楼。
但应星羽偏偏是一个叛逆的人，宁可反其道而行，他先在附近小院搜罗了一圈无果，便扩大范围圈，向远处走去。
这不，走了足足一公里，真给他找到了鬼鬼祟祟跑到老远处扎堆的几个小男孩，看见他就吱哇乱叫一顿挑衅，应星羽被烦的没办法，动手给每个人都收拾了一顿，身边瞬间安静不少。
裴南见他自然地走近自己给他预留的空间中，一手提溜着一个小孩，剩下的则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几个男孩子都老老实实地闭着嘴，鹌鹑一样地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跟她道歉。”应星羽将两小孩放在地上，声音平淡，但落在裴南眼中，有一股未曾见过的大佬风范。
这是跟以往裴南所见差别极大的，不一样的应星羽。
也不知道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总之往常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小孩此刻无比乖巧，依次排好队朝藏在衣柜里的小女孩道歉：“对不起。”
“……所以，你们根本就没打算带我一起玩呀？”小女孩黑葡萄般的眼珠眨了眨，一层透亮光晕缓缓升腾而起，她稍微转动眼珠，两行泪就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
原本死死拉住柜门的小手失去力气，她慌乱抹去面庞上的泪珠，从衣柜中艰难地钻了出来。
“你太笨了，只会躲在这种地方，其他东西都学不好。”开口的小男孩越说声音越小，在应星羽无声的凝视下近乎讷若蚊吟，却还是坚持嘀咕着把话说完，“都是你妈妈让我们带着你玩，不然谁会那么费劲演戏给你看。”
“我们走！”他扭头恨恨瞪了应星羽一点，跟个弹射起步的小炮弹似的，一把撞过他身侧。
应星羽没有意料到对方的作为，小男孩又使了牛劲来撞，一时身形不稳向旁侧倾斜，裴南一惊，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先一步紧紧圈住对方的手肘，把人从摔倒的边缘拉了回来。
几个男孩子趁场面混乱，一窝蜂地冲出了门。
裴南松了手，无意识摩挲了下指尖，似乎还存留着对方肌肤的温热。
两人谁都没提方才的短暂接触。
裴南身量高，又在窗台附近，自然看得清楚——在这几个男孩子踏出庭院大门之后，身影便像归海的水滴，须臾间便在无垠的草地中失了痕迹。
“谢谢你们。”女孩迟疑着走到裴南面前，红着脸道歉嗫嚅道：“对不起，刚刚是我误会了大哥哥。”
“我叫陈闵，刚搬来这边没多久。”女孩儿大概六岁，笑的眉眼弯弯，很是讨喜，“所以没什么朋友。”
未待出声回复，妇女提着菜篮满载而归，她洗干净手，看着陈闵，带笑轻抚过她的脸蛋：“今天玩的开心吗？”
“开心！”她犹豫一阵，同样笑着望向女人，“我认识了两个新朋友。”
“妈妈，是这两个大哥哥帮了我。”小女孩伸手指向裴南和应星羽，中年妇女顺着女孩所指的方向看来。
两人视线相交，裴南伸手欲打招呼，刚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却见女人径直移开目光，唇角微微放平，神色流露出一瞬间的不解：“什么声音？”
卧房的景象再次出现扭曲。
裴南和应星羽彼此对视一眼，又很快视线错落开来，这回他们都不再开口。
女人当着两人的面四处环顾一遍，回身摸摸小女孩的头：“有大哥哥吗？妈妈怎么没看见呀？”
“有的啊，就在……”小女孩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她清楚看见裴南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随后又指了指门外。
“囡囡，你在看哪儿？”妇女见女儿频繁地朝一个方向张望，可那里分明空无一物，眉梢不禁沾染上担忧。
小女孩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咬字加重，收回目光，懂事地摇摇头：“没事的，妈妈。”
应星羽理解了裴南的意图，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小楼。
在彻底离开围栏范围之后，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形成，将两人彻底与小楼隔绝。
他们在草坪上席地而坐，静静等待日落后升起的明月。这里的时间流动的很快，不过短短十分钟，就见证了一场日与月的交替轮回。
这样想来，梦境何尝不是一种可以处处放心大胆的现实？应星羽垂着眸，指尖轻轻缠住地上的青草尖尖，一圈一圈地打着卷，又慢慢松开。
至少在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会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一段与裴南和平共处的时光。
不过如果是在梦里，那么多荒诞的场景都不稀奇。
“这场梦，与那对母女有关联。”应星羽思维逐渐放空，恍惚听见身旁人出声打破沉默。
随后，也没等待他的回应，自说自话般继续道：“你也有任务要完成吧，但是任务显示屏上的东西其实并不一定准确，上次你可能也感觉到了。”
应星羽的任务显示屏在历经时空穿梭之后就不见了，这回空着手回答对方：“找出有意识的那个人，是我的任务。”
听上去很容易，但与裴南持有观点一致，应星羽也觉得这个梦境或许另有玄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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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二处链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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