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对冷暖的感知变得更加迟钝，温度一直适宜温暖。
坐在草坪上等了许久，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焦灼僵硬，应星羽开始昏昏欲睡，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四处乱点。与他相反，裴南大脑却高度活跃，没有丝毫睡意。
上次碰见的大叔说的话让他十分在意，裴南如今陷入了一种思维怪圈，在梦中想要推测人物存在的真实性，着实容易成为悖论。
后续他在报道上看见了对方的脸，这是否意味着，任务失败的代价是失去神智？
对方的脑袋一点一点蹭过来。裴南目不斜视，恍惚间感到肩头传来重量，动作极轻地抬起手扶正对方的脑袋，微微调整身体，让对方能够靠的更舒服。
只是突然间，红顶小楼一下子飘吹出了好远，风声骤然急促。应星羽被这番变化吵醒了，他揉揉眼，迷迷糊糊地直起脖颈：“……怎么了？”
“场景要转换了。”裴南回道，“拉住我，别分开了。”
应星羽这会儿迷迷糊糊，听到话只顾着照做，直到经历完传送隧道，双脚平稳落地，在耳畔熙熙攘攘的人声中，他才有所清醒。
若无其事地松开抓住裴南手掌的手。应星羽将这只手揣进口袋，清清楚楚地听到对方喉头挤出来的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他有些恼羞成怒地瞪过去。
裴南眨眨眼，神情无辜：“我没笑，不要冤枉好人。”反正就是不承认。
应星羽辩不过他，只能自己生闷气——真是脑子睡迷糊了，哪里不行，怎么偏偏往他的手上抓。
“哥哥们好！”陈闵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小脸上带着欣喜，“好久没见面了。”
对于两人只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再见时，对方的身量相较于最初，已然抽条了不少，她穿着校服，看来现在已经发展到上小学的时间线了。
裴南看着周边人声嘈杂的饭馆，又看着将将才有收营台高的小女孩，避开人群，半蹲下来平视着对方。
他神色温柔：“小陈闵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是的，和妈妈一起来的。”她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桌，两人顺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脸疲累的中年女人，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握住挎包。
在她对面还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三人年龄相仿，只是看表情不像朋友之间的聚餐，更像应星羽平日里见得多的应酬社交。
“是你妈妈喊你来结账的吗？”视线下移，裴南注意到陈闵手中紧抓的小兔子钱包，又突然不太确定了。
陈闵看着他们，摇摇头：“这是我的零花钱，攒下来的。”她仰起头，语气有些骄傲：“每天除去饭钱，可以省下来两到三块，这些钱我攒了很久啦，给你拎拎。”
对方献宝似的把满当当的小兔子钱包放进裴南的手心，沉甸甸的，一晃还可以听到硬币碰撞的脆响。
裴南把钱包递给身边的应星羽，他怔愣了一下，轻轻掂量了下。因为家境殷实，应星羽其实对金钱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在他的身边，有裴南这样打工上学的人，这一会也明白这整袋硬币的含金量。
一直没有开口的应星羽蓦然出声问道：“家里是有什么难处吗？ ”
应星羽虽然看上去肆意任性，但对情绪的捕捉上却格外敏锐，这次他猜的也没错。
陈闵皱着一张小脸，点点头：“爸爸赌博欠了很多钱，跑了。催债的人一直在找我们麻烦，妈妈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找人帮忙，很辛苦。”
她噔噔噔地跑去前台，踮着脚就要把钱包递给营业员。裴南摸摸口袋，空空如也，没有皮夹。
两个人面面相觑，陷入相同的尴尬境地——梦境中身无分文，想帮陈闵付钱也是有心无力。
笑容灿烂的陈闵拎着一瓶橙汁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将橙汁随手递给应星羽：“这是前台的阿姨送给我的，送给大哥哥们喝。”
“是两个人的哦。”陈闵小孩子心性，讲究凡事都要公平公正，分零食更是要严格践行这项原则，“两个哥哥一人一半。”
被对方亮闪闪的眼眸注视，两个人都没好意思提出异议，裴南率先打破凝滞的气氛，伸手接过，眼眸微弯，眼睑下方卧蚕弧度很是好看：“谢谢。”
打发完小孩，对方乐颠颠地跑回去吃饭了，满脸藏不住的高兴，惹得身边女人摸摸她的头，问她：“是不是发什么了什么好事呀？”
裴南收回视线，把橙汁递给应星羽。见对方没有动作，眉梢轻挑：“给你，我记得你喜欢喝。”
“毕竟是小孩子的一番心意。”
他们两个身无分文的人站在餐馆，此刻又是人流量极大的饭点，身边人来人往，两人准备找一个位置先安顿下来，等着看事情的后续发展情况。应星羽垂眸看着手里的橙汁，有些走神，没有留意到身旁靠近的行人。
裴南没想到路人避也不避地撞过来，也没想到应星羽没有反应，刚想伸手将人扯过来，路人的身体已然撞上应星羽——
却在与应星羽接触的瞬间变得透明，如同凝聚成形的水，径自穿过应星羽的身体。
应星羽也因为这突发情况愣住了：“他们看不见我们吗？”
如果是NPC的缘故，可为什么之前红顶小楼，他可以触碰到那些小男孩，还可以与他们对话？
唯一的不同点，则是小女孩的母亲在场与否。
裴南自己试验了一下，他站在前台，老板娘毫无反应，中途有几次抬头，都如同没看见般移开视线，浑然不觉面前有个高大男人已然站了许久。
“先去看看情况吧。”两人没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既然现下突然有了一层隐身衣，就随意找了个陈闵看不见的绝佳视野，观察小女孩妈妈那一桌发生的情况。
“这能力如果能给吃瓜群众或者狗仔，他们绝对乐疯了。”应星羽喝着橙子默默吐槽。
“我刚刚遇见之前的两个大哥哥了。”小女孩的嗓音稚嫩，极具辨识度。
两人就站在这一桌的不远处，在一众坐下来吃饭的人群中本该显得鹤立鸡群，然而女人环顾四周，与上次别无二致，她的目光经过时并没有停留，一扫而过。
“有吗？”因为背对两人，看不清陈母是什么神情，只是声音明显有所放低，“囡囡上次说你看见两个大哥哥，妈妈也没有看见呀。”
“可是，刚刚他们还在这里。”小女孩有些气闷，晃晃腿挪动身子，扭头就要开始找人。
裴南暗道不好，要是被对方指出来，说不定梦境又会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地崩塌。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迅速达成共识，做贼似的躲在一旁的障碍物后头蹲下，你挨我，我挤你，肩膀紧紧贴在一起。
应星羽被挤在里面动弹不得，狭小的空间里，对方温度不断传递过来，他挪了挪身子，依旧觉得逼仄又闷热。
裴南某些时候反应挺迟钝，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陈闵身上，见她恹恹不乐地转过头去，等了几分钟，才下意识回过头来报信。
一回头，便差点和应星羽的脸撞了个正着。裴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过于接近了，近到可以清清楚楚看清对方白煮蛋似的脸上细微的绒毛。
“……抱歉。”他道歉道得顺口，见对方没说话，深知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陈闵回头了，已经可以出去了。”
说完这句话，裴南率先起身，面色镇定地继续回到原来的绝佳观战位。
应星羽的大脑这时天马行空，他记得裴南曾跟他说过，自己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他愣愣地看着对方冷白的面庞，又看着他黑色碎发下露出若隐若现的、红透了的耳朵，慢了半拍地起身跟上。
原来这个“厚”，是物理意义上的厚啊……
幸好裴南没有跟对方的脑电波对上，不然这会儿能不能维持表面的心平气和都难说。
这场饭局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对话，但观战过程中陈闵多次有意无意的回头让两人有多狼狈，暂且按下不表。但经此一役，应星羽估计是产生抗体了，对裴南有意无意的触碰已然可以坦然面对。
直到陈闵和沉木对面的一男一女借口有事离开后，女人僵在座位上，默不作声了许久，突然卸力般躺在靠背上。
陈闵摸摸口袋里瘪了不少的小兔子钱包：“妈妈，我想去外面转一转。”
“好。囡囡要小心，记得不要走远。”女人实在太过疲惫，这一场饭局让她心力交瘁，揉着钝痛的额角。
陈闵应声，甫一回头，正好对上因为走神，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进掩体的应星羽。
应星羽瞳孔地震，见她要张嘴，下意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强烈的既视感让陈闵回忆起了去年捉迷藏时发生的场景，闭上了张到一半的嘴巴。
裴南在掩体后注意到这一幕，心脏漏了半拍，直到确认事情没有功亏一篑，才记起来该怎么呼吸。
属实没想到以自己的阅历，还会有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心脏大起大落，多巴胺激情分泌，简直越活越年轻。
两人和陈闵走到门外，看到懵懵懂懂的女孩仰起脸：“哥哥，我刚刚在找你们没找到。你们这是……在躲着我吗？”
裴南神色严肃，他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凌厉无情，仿佛在说一间顶天的大事：“陈小闵，有一件事情我们得向你交代。”
陈闵在对方的注视下，莫名紧张起来，她挺直背脊：“好、好的，哥哥你说！”
只有应星羽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着对方一脸正经唬人的模样，深深地怀疑以前自己到底是有多厚的滤镜，才能觉得裴南是个正经的人？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先保证你不会说出去——”
“好！我不会泄密的！”陈闵绷着一张小脸，在他的示意下凑近，应星羽满脸无语，好在他听力不错，能将裴南的嘀嘀咕咕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其实是外星来的人，有些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不要在你妈妈面前暴露我们。”
“那为什么我能看到哥哥们呢？”陈闵眨着眼，将信将疑。
裴南继续一本正经地瞎扯：“你没看过动画片吗，说明咱们的小陈闵很厉害，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那为什么要专门躲着我妈妈呢？”
“其实都是因为应星羽哥哥胆子小呀。”听到这一句，应星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裴南懒懒地朝自己弯弯唇角，不动声色地和陈闵换了个位置，竟然将小孩子隔在两人中间。
应星羽：拳头捏紧。
“你这是不会哄小孩？”
“逗小孩和哄小孩是两码事。”裴南喜欢逗小孩，尤其是家里还有个傻傻的裴贝贝，不仅好玩，而且特别经逗，“就是要趁小的时候多逗逗，长大了，就不信你了。”
如果一不小心逗哭了，那就不是他能力范围之间的事了。一般情况下，裴南只需要忙着逃离孩子家长的追杀。
他转头，透过玻璃门看向餐馆内部，正好看见陈母沉默地拎着挎包从前台回到餐桌，良久，伏在桌上，肩膀轻轻耸动。
“快去好好安慰安慰你的妈妈。”裴南轻轻拍拍小女孩的头，在对方跑进玻璃门之后，一道无形的屏障再次升起。四周的建筑房屋都模糊起来，暖黄的灯火光晕星星点点，谱写成城市的生命旋律。
淅淅沥的雨水骤然落下，先是几线，随后愈来愈大，天幕骤然成为一条倒悬的河流。
“还愣着干什么？”裴南脱下外套，将应星羽圈在外套的庇护范围之下。
对方的身体热腾腾的，柔韧有力的手臂轻轻擦过应星羽的脖子，那片肌肤像是被烫到般，绵延出细密的麻痒感。
“虽然现在对冷热有钝感，但没人会喜欢穿着湿衣服吧。”
应星羽低低“嗯”了声。
许久未见的两个人，顶着一件外套，在雨幕下静静走了许久，直至雨声渐小，远处晨光熹微，逐渐漫过了树下纠缠的影子。
“你看，”裴南的声音带着笑意，出现的空间裂隙开始不断延伸，“下一个节点，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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