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风带着山涧的凉意,刮过青瓦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杨芷屿屏住呼吸,指尖刚触到院墙上那丛带刺的蔷薇,后颈的碎发就被夜露打湿了。
“小姐,真要走吗?”贴身侍女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里还攥着那个连夜收拾的蓝布包袱,布角磨得发白。
杨芷屿没回头,靴底在砖石上蹭出极轻的响动。爬上墙回头和待女说:“给我,你回去吧不要和爹和娘说”说完转身离开。
走了一会儿,杨芷屿回头望了眼那片沉沉的灯火,迈了出去,脚下的石子硌得生疼,却像踩在了自由的路上。
她没再回头,转身踏上石阶。裙摆扫过带露的野草,沾了些湿漉漉的凉意,却比杨府里永远恒温的熏香更让她清醒。
石阶蜿蜒向下,云雾渐渐稀薄,远处隐约传来鸡鸣,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杨芷屿深吸一口气,山风里没有了杨府特有的檀香,只有泥土和草木的腥气,却让她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前所未有的鲜活。
她不用再每日天不亮就练剑,不用背那些枯燥的丹经,往后的路,该是茶馆里说书人讲的那样--有江湖侠客的剑影,有市井小巷的酒香,或许还有些磕磕绊绊的麻烦,但那都是她自己选的。
脚下的石阶越来越平缓,天光终于撕破云层,漏下一缕微曦。杨芷屿眯起眼,看见山脚下的官道上,正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悠悠走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她提了提裙摆,加快了脚步。杨芷屿终于踩着满鞋的泥,走到了官道上。路边的茶摊支着褪色的蓝布棚,摊主是个黧黑的老汉,正用粗瓷碗给客人倒着褐色的茶水。
“姑娘,歇歇脚?”老汉吆喝着,目光落在她那身明显不合时宜的素白裙衫上一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沾了草汁和泥点,发髻也松松散散,露出半截光洁的脖颈。
杨芷屿摸了摸袖袋里那枚碎银子,喉间有些发紧。在杨府里,她从未为吃食费过心,如今却要学着像凡人一样讨价还价。她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姑娘看着面生,是从远处来?”老汉擦着桌子,笑着搭话,“前面就是青石镇,不过最近不太平,姑娘一个人……”
杨芷屿随口编了个理由,仰头喝了口茶。茶水带着点涩味,远不如杨府里用晨露煮的灵茶清甜,却让她舌尖泛起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她摸出那枚碎银子放在桌上,老汉眼睛一亮,刚要找零,就被她拦住了。
“不用找了,再给我来两个馒头。”揣着热乎乎的白面馒头,她顺着官道往前走。风里飘来镇上的喧嚣,有小贩的叫卖声,有孩童的嬉闹声,还有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杨芷屿站在镇口的石拱桥上,看着青石板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一一挑担的、推车的、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糖画跑过,鬓角插着珠花的妇人正和布庄老板讨价还价。这就是人间。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糖味和淡淡的油烟气。
路过成衣铺,绣娘正给新制的襦裙描金,金丝银线在绷架上穿梭,映得半幅牡丹鲜活。杨芷屿盯着那些流转的光,想起杨府里千篇一律的素衣,鬼使神差迈进店里。绣娘眼尖,见她衣裳料子华贵却满是污渍,掩唇笑道:“姑娘这裙衫,该换身鲜亮的,才配这人间好光景。”杨芷屿掏出银钱选了件烟霞色的,是新制的时样。裙角绣着缠枝莲纹,银线勾边,在日头下泛着细碎的光,细看才见莲心处还缀了几粒极小的珍珠。行至巷口,忽听得一阵激昂书声。说书人坐在槐树下,醒木一拍,讲江湖侠士夜闯敌营、劫富济贫的故事。围坐的百姓听得入神,孩童们攥着糖葫芦,眼睛瞪得滚圆。杨芷屿倚在石墙边,馒头啃了一半,听那“剑光如电,血溅三尺”时,手心微微发颤--这就是她向往的江湖!说书人口中侠客的洒脱肆意,比丹经上的字句生动千百倍,引得她忍不住幻想,自己执剑天涯的模样。
杨芷屿在青石镇街头晃悠,被街边杂耍摊吸引了目光。卖艺汉子光着膀子耍石锁,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石锁在他手里跟玩具似的,引得围观百姓喝彩声不断。杨芷屿看得入神,手里的馒头啃到一半忘了嚼,直到人群里突然传来争执-
“你这人咋回事!撞了人还想跑!”一道带着几分痞气的声音炸开,杨芷屿扭头,就见几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少年,正攥着个书生的衣领。书生慌得脸发白,结结巴巴辩解:“对、对不住,我赶去书院……”少年却不依不饶,眼梢吊起来,活像街头寻衅的混世魔王。
杨紫怡皱了皱眉,想起杨府里那些端着架子的师兄,心想这人怎么比市井泼皮还不讲理。刚要挪步离开,那少年却猛地松开手,书生踉跄跑开,他转而朝杨芷屿这边挤过来,撞得她手里馒头差点掉地上。
“哎,你这丫头,看杂耍看得够入神啊。”岑季桐撞撞杨紫怡肩膀,下巴抬了抬,杨紫怡斜睨他一眼,这才看清他模样一眉眼倒生得俊朗,就是眼角那股子不羁劲儿,让她想起杨府后山的野猴子。
“关你什么事。”杨芷屿咬口馒头,往旁边挪了挪。岑季桐却跟牛皮糖似的黏上来:“哟,脾气还不小。本……本公子今儿心情好,带你去个好玩的地儿!”杨芷屿刚要拒绝,就听街边茶楼里传来喧闹,有人拍桌大喊:“那江洋大盗,竟劫了知府的生辰纲!”她眼睛一亮,江湖故事里的“劫富济贫”这不就撞上了?当下也不管眼前人是谁,拽着岑季桐就往茶楼挤:“快,听听江湖事儿去!”
岑季桐被拽得踉跄,却勾起嘴角笑了这世家小姐,倒比宫里那些人有趣多了。进了茶楼,两人挤在角落,听说书人唾沫横飞讲那大盗如何飞檐走壁。杨芷屿听得手心发痒,岑季桐却忽的压低声音:“这故事……漏洞百出。”杨芷屿瞪他:“你懂什么!”他却凑到她耳边,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真正的江湖,可比这凶险又有趣多了……比如,有人拿着天下第一剑,正在找能配得上它的故事呢。”杨芷屿忍不住好奇--这浑身痞气的家伙,到底藏着多少江湖秘密?而岑季桐望着她亮晶晶的眼,心说这傻丫头,怕是还不知道,眼前人就是那“天下第一剑”的主人,更想不到,往后的江湖路,会因为这场相遇,搅得风云翻涌。杨芷屿被岑季桐这话勾得心里发痒,刚想问清楚,茶楼外头突然一阵骚乱。有小贩慌慌张张挤进来,嚷道:“不好啦!城东那破庙,闹、闹妖怪啦!”
说书人被打断,脸涨得通红,正要呵斥,却见满座客人瞬间散光,只剩几个胆子大的,也抻着脖子往外瞅。杨芷屿眼睛倏地亮起来,拽着岑季桐就往外跑:“江湖里除了劫富济贫,还有降妖除魔呢!走走走,去看看!”岑季桐被她拽得踉跄,嘴角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城东跑。
破庙颓败,残垣断壁间缠着藤蔓,暮色一浸,倒真有几分阴森。杨芷屿刚跨进门槛,就见角落里蜷缩着个小乞丐,头发蓬乱,正哆哆嗦嗦往墙角缩。“妖怪呢?”杨芷屿左右张望,岑季桐却忽然按住她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在你脚边。”杨芷屿瞬间僵住,低头一看,就见条半人高的蛇影,正从砖缝里游出来,鳞片泛着幽绿,蛇信子“嘶嘶”吐着。
她脑袋“嗡”地一下,想起爹地教的御剑术,抽出腰间长剑,剑鞘还没完全解开,那蛇影突然“噗通”倒地哪是什么妖怪,竟是小乞丐用草绳、破布扎的假蛇,就为骗几个铜钱买吃的。
杨芷屿又羞又恼,跺脚道:“你故意吓唬我!”岑季桐把剑插回鞘,笑得直拍腿:“谁让你那么好骗,这江湖啊,可比你想的复杂多咯。”小乞丐躲在阴影里,偷偷往这边瞄,见两人没恶意,才怯生生凑过来,从破碗里摸出半块馊掉的饼:“对、对不住……我、我给你们吃。”杨芷屿看着那饼,想起自己在茶楼里嫌弃的粗茶淡饭,心里突然发酸,摸出白天买的馒头递过去:“吃这个。”小乞丐眼睛亮得像星子,狼吞虎咽起来。
岑季桐靠在残墙上,看着杨芷屿蹲在那儿,给小乞丐擦脸,夕阳把她的裙角染成暖黄,倒比杨府里那些冷冰冰的仙子鲜活多了。他摸了摸怀里的天下第一剑,剑鞘上缠着的旧布,还带着皇宫里的血味,可此刻,却被这人间烟火烘得没了戾气。
“喂,你到底为啥要偷跑出来,还拿走了藏在皇宫的天下第一剑,皇宫不好吗?”杨芷屿突然扭头问他,小乞丐正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唔”了声,倒把岑季桐问愣了。他望着远处暮霭,想起母亲惨死时,父亲眼底痛苦,想起皇宫里为皇位红了眼的叔伯们,喉间发苦:“我娘说,这剑该斩尽不公…….可皇宫里的不公,比江湖还脏。”杨芷屿没听懂他话里的沉重,却记住了他望着剑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像小乞丐破碗里星子般的光。
月亮爬上来时,三人坐在破庙的供桌上。小乞丐说自己没爹没娘,跟着流浪的老乞丐学扎纸人骗人,老乞丐死了,就剩他一个。杨芷屿听得心疼,从包袱里掏出绣娘送的布料,想给小乞丐补衣服,岑季桐却笑着拦住:“明儿带你去成衣铺,给这小崽子置新的。”小乞丐趴在桌上,听杨芷屿讲杨府里的灵花灵草,听岑季桐吹自己“单枪匹马”逃出皇宫的故事,破庙里的风,都染上了三分笑闹的暖。半夜,杨芷屿被冻醒,却见岑季桐把自己的外袍盖在她和小乞丐身上,正靠在廊柱上打盹,剑横在膝头,剑影在月光里泛着冷光。她突然想起,这人看着桀骜不驯,倒有副热肠子。刚想挪过去给他盖件衣裳,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催命符。岑季桐瞬间睁眼,拔剑出鞘,月光撞上剑身,映出他眼底的狠戾一是皇宫里的人,追来了。
马蹄声踏碎夜色,庙门被踹开的瞬间,岑季桐已拽着杨芷屿和小乞丐躲到供桌后。
数道黑影涌入,为首者身着玄色蟒纹服,正是皇宫里的暗卫统领。“殿下,陛下命您回去。”冰冷的声音刺得岑季桐眉心发跳,他把杨芷屿往身后按了按,剑指暗卫,暗卫面无表情,手中弯刀却已劈来,剑气与刀光绞成漩涡,供桌上的残香被绞得粉碎。
杨芷屿攥紧小乞丐的手,想起仙府学的法术,手里凝聚灵力。岑季桐瞥见,分心间被弯刀划开袖口,他咬咬牙,剑猛地爆发出夺目剑芒,这是剑认主后,第一次真正“饮血”,暗卫惨叫着倒地,血溅在残旧的神像上,诡异又刺目。
“跑!”岑季桐拽起两人,撞开后窗。杨芷屿跑得踉跄:“我还没有出手呢,让他们看看我的厉害。”却听身后暗卫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小乞丐突然指着墙外:“那边有船!”三人跳进河里,攀着艘破旧渔船顺流而下。暗卫的箭射在船板上,木屑飞溅,岑季桐用剑鞘挡着,剑的光芒在水波里晃荡,像条负伤的银龙。
不知漂了多久,晨光漫上河面时,船停在芦苇荡深处。杨芷屿浑身湿透,抱着小乞丐发抖,岑季桐也没了痞气,靠在船舷喘气。小乞丐却突然指着远处:“看!有炊烟!”三人上岸,寻到个小渔村。渔家阿婆见他们狼狈,端来姜汤,粗瓷碗碰着桌面“当啷”响,却暖得人心颤。
岑季桐喝着姜汤,望着渔村袅袅炊烟,突然问杨芷屿:“你爹是仙尊,咋不管你跑出来?”杨芷屿低头搅着碗里的姜片:“我是偷跑出来的爹地管的太严了我想出去闯荡江湖可是他们认为我是一个没长大的雏鸟,在家里面无聊透顶,出去可江湖多有意思啊,有杂耍、有说书人,还有……你这样的怪人,。”岑季桐笑骂“说谁呢”,心里却想着,皇宫里那些人,永远懂不了这份鲜活。
午后,渔村的孩子们围着小乞丐打转,看他用草绳扎小蛇。杨芷屿帮阿婆晒渔网,指尖被麻绳勒出红痕,却笑得开怀。岑季桐坐在岸边,他摸出皇宫带出的玉佩,玉上蟠龙狰狞,可此刻,却不如渔村里的笑声顺眼。
突然,渔村外传来马蹄声,不是暗卫的凶狠,倒像商贩赶路。岑季桐瞬间警觉,却见是个货郎,推着满车胭脂水粉。杨芷屿眼睛亮了,拉着他去瞧,货郎掀开布帘,胭脂香气混着海风扑来。“这是京城最时兴的胭脂!”货郎吆喝,杨芷屿刚要掏钱,却听货郎又说:“昨儿听说,城东破庙那闹妖怪的事儿,被写成话本啦!”杨芷屿笑着说:“原来我们的事儿,也能成江湖故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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