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靥和梅甫缘从玉帝庙退了出来,庙外的人群稀散了许多。
门前有老乞丐带着三四个小乞儿向过路人讨饭吃。
郎靥见状,问梅甫缘:“你身上还有钱吗?”
梅甫缘毫不犹豫地掏出钱袋递给她。
郎靥走到庙旁桥边的糕点摊,想买些桃花糕给乞丐们送去。
待她提了一袋桃花糕正欲走去,便被一班声势浩大长群人马所阻隔,郎靥定睛一看,来人带来了许多菜肴、瓜果、香烛,满满当当几十盘,这阵仗显然是当朝天子派遣上香而来。
朝廷特使嫌百姓的贡品占地方,下命让百姓撤走并疏散了庙内男女老幼。
特使净手燃香,朝天三叩拜,大声道:“下官奉大周天子之命,特向玉皇大帝……”
“大周天子?”郎靥转头问卖糕点的老妪:“大娘,我久居山中,不知世事,此非大唐?不知今为何朝?又为何年?”
老妪慌张,虚虚捂着她的嘴巴:“已然没有大唐了,小娘子慎言。武皇陛下于去年九月重九日登基,国号为大周,今是天授二年了。”
西王母的赌局好似赢了。
庙外百姓端着自己的贡品走出来,见乞讨者却避而远之。
有人不忘淬几口唾沫,奚落嘲讽:“呸,这是给仙君的贡品,你们这些脏兮兮臭烘烘的乞丐也配吃?”
有人将贡品全数倒在黄狗面前,白了一眼,阴阳怪气:“我家狗还饿着肚子呢?轮不上你们啊!”
还有人故意拿乞丐戏耍,随意侮辱:“你们若是从我□□钻过去,这些就赏给你们!”
小乞丐们受不了辘辘饥肠的驱使,却被老乞丐拿拐杖拦住,他用力挺直佝偻又饥饿的身体,道:“我们宁死不受辱!你不愿分羹也罢,何必在此玩弄于我们,岂不蹉跎了时辰。”
忽然,狂风大作,道上尘沙四起,交织着飘飞的片片桃花。
这是西王母的手笔。
武媚娘曾在感业寺为尼,信佛不信神。今夜,她给佛祖菩萨献上的贡品是给玉帝王母的十倍之多,俨然偏心至极。西王母见此,心想若不是我将帝运降尔之身,尔有今日?遂大怒,于空中挥袖,致使人间吹起大风。
西王母又见民间百姓置其像于玉帝之侧,心气更是难消,一袖一袖地挥着,庙顶被掀翻,只有玉帝尊像岿然不动,沉甸甸的,而王母尊像轻飘飘地被吹至庙门,显然在塑身用料方面,百姓都是这般厚此薄彼。
那贡品也无一例外地被刮到庙外,恰恰落进乞丐的手中。
老乞丐捧着一只大鸡腿,朝庙门口望了望,看见王母的尊像,磕头告谢王母大恩。
梅甫缘眯着睛目,穿过云层,望见西王母圣容,惊呼:“王母娘娘!”
郎靥将桃花糕放在小乞丐的手中,又从身后变出几把油纸伞一并塞给他们,她抬头望着天上乌云密布,月暗星稀,道:“变天了,该下雨了,找个地方避避吧。”
大雨滂沱而下,随后郎靥一行躲进了一条乌篷船。郎筱萸怕黑,郎靥便施法将江上一带熄灭的漂流水灯重新点燃。
阵阵惊雷响彻云霄,道道闪电裂破天际。
“这雨来得甚是诡异!”梅甫缘挤了挤袖口的水。
“这是王母在发怒。”郎靥道。
此刻,郎靥心潮如江上小舟飘飘荡荡,思绪也如漫天大雨千丝万缕。武媚娘已经执掌天下了,可西王母在这场赌局真的赢了吗?今夜之经历让郎靥对此不容乐观,那被逼嫁阴婚却宁死不从的鬼女,那被玩弄嘲笑却挺直腰板的乞丐,统统说明了男主当道的规则并未因为女主天下而有所变更,哪怕这位女主曾经是弱者的身份爬上强者的位置。
这人间仅仅是换了一副好看的皮囊,里面却依旧丑陋腐朽。
换言之,西王母是输了的,彻头彻尾地输了。
郎靥决心她的祁山绝不能如此这般,必须彻彻底底地改变。
梅甫缘见她出神,道:“这风雨搅得人心绪不宁,难免浮想联翩啊!”
郎靥苦笑,一边从江边折了些芦苇在手中编织着,一边道:“那位新娘和那位乞丐,身上都有傲骨啊!他们就像这江上被风吹下的粉桃白李,即便零落也弥漫着芬芳。”
梅甫缘用力吸了吸,“果然掺杂着香气,清甜清甜的。”
郎靥编了一个河灯,她变出笔墨纸砚,写了一段小诗,算是悼念一个已经泯灭的希望,又生出新的期许。
梅甫缘举着纸条,念道:缭乱青鸦啼月落,参差长水流灯盈。萧萧枯木葬新鬼,萋萋荒草没旧名。无边风雨摧桃李,犹有芳气过楼亭。漫漫天穹裂雷电,茫茫地庐惊魂灵。
翌日雨过天晴,郎靥一行回程。
他们又沿着小溪往山上走,郎靥看着流水,又出了神,恍然大悟道:“水取下,润万物,濯污垢……而力无边。我懂了……”
梅甫缘见她念念有词,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懂什么是最强大的力量了,不是法力,而是心之力。这溪水流下,不上走,是谓谦虚,润泽万物,是谓无私,荡涤污垢,是谓包容,虽柔软却能无坚不摧,可谓力量无穷。”
武媚娘称帝不过是把野心和私欲化作毒树上寄生而一时盛开的菟丝花,没有撼动这棵毒树半分,它的毒汁依旧侵害方圆百里的土地和植物,而郎靥要做的是把这棵毒树连根拔起,为芸芸众生着想,给予万物千年万年之欣欣向荣。
“行水之道,从心之力。”
悲悯无私、仁慈博爱、勇敢坚韧,也许,这就是能够驾驭冰弓寒箭的力量。
郎靥将冰弓寒箭握在手中,冥思片刻,随后朝天搭弓射箭。果然,轻而易举就将冰弓拉开,那玄箭疾速划破天际,转了一个弧度又回到郎靥手中。
梅甫缘茫然地望着她,“这就是你想要得的道?”
“是我们的道,你也在其中。你,是我丈夫投胎的化身,如今我要带他回祁山了。”
“那么,我会消失吗?”
“一旦祁山冰封解除,他会回来,你将不复存在。”
梅甫缘一直知道自己异于常人,也有预感自己身上将有大事发生,而他本就无牵无挂,此刻十分平静坦然。
“你且向众道人告个别,待我回来再前往祁山。”
梅甫缘点头。
随即,郎靥前往狸族桃源之地。
她化身胡岩的模样,敲开了桃林大门。
郎靥举着胡岩的狸族图腾玉佩,道:“我与狼帝的女儿结盟,她能开弓射箭,对付应赫易如反掌。”
狸族首领大喜,拥着她的肩膀:“好外甥,终于盼到你的好消息了。”
“舅舅,只是应赫和魔族联手,以九幽业火烧山,需得狸族鼎力相助,打开九幽阻隔魔族。”
狸族首领皱了皱眉,“我可以去阻挡魔族,但事成之后,不要忘了你对我们的许诺,日后,我们狸族要在祁山长久立足。”
郎靥瞬间明白狸族愿意援助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胡岩的亲缘关系,更是因为他们长期势单力薄,流落在仙妖之地以外,居无定所,想要久安便在所难免。
“若祁山解困,狸族便是复兴功臣,哪能委屈了诸位?”
郎靥与狸族首领击掌为誓。
狸族兵将悄悄潜伏九幽,听令则立即行事。
郎靥回到九钧山,梅甫缘已在溪旁小石等候多时。
“此去祁山十分凶险,为行事方便,也为安全起见,你和郎筱萸要藏在我的香囊里。”
梅甫缘低着头,“我一旦进去了,就是永别了,我想再同你说几句话。”
郎靥怅惘道,“是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思远,他很喜欢你吧!”梅甫缘摸了摸郎筱萸的灰毛毛,“哪怕变作是我,见你第一眼,也是欢喜的。”
郎靥瞧着他,长舒一口气,“你可比他有趣多了,至少明白我心之所向,也懂得我的处境,不会为此与我意见相左而争吵。我‘恶毒地’希望你永远不要变回去,就这般潇洒快活。可事实祁山必须恢复,而你也必然要消失。”
“虽然我不大能听懂你的话。可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不必勉强,人各有志,各行其道即可,时间会证明一切,包括对错。”
梅甫缘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动身吧!”
郎靥不舍地把一大一小缩进香囊里,赶往祁山。
她所向披靡,单枪匹马一路杀上了黑羽宫,令得鹰将颤颤巍巍地向应赫禀报,应赫一个起身怒气冲冲飞出迎战。
待应赫定睛而视,认出郎靥,哂笑道:“好侄女,你一个雌儿也敢孤身来跟叔叔叫板,自寻死路,愚蠢可敬啊!”
“许久不见,叔叔还是那般面目可憎,难堪入目。”郎靥故意闭眼,继续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
“找死!”应赫旋身出掌。
郎靥应拳,此时她已与冰弓寒箭浑然一体,宛如铜墙铁壁,任应赫如何都刀枪不入。
僵持之间,应赫亲眼看着一串眼泪从郎靥脸上划过,滴落在祁山厚厚的冰层之上,瞬间冰裂消融。
见状,应赫退离郎靥身前,大声喝令鹰兵先下手为强,立即围攻刚刚苏醒而茫然无措的祁山氏族。
与此同时,颜琋伺机而动,领着雁将突袭阻断鹰兵的进攻,祁山各路军队缓冲清醒片刻,便重新投入了战斗。
众目睽睽之下,郎靥与应赫在空中追逐争斗,致使天昏地暗,即便应赫犹善飞行,郎靥也能轻而易举将他围追堵截。
郎靥变出通体晶莹、白光环绕的冰弓寒箭,突然发狠:“叔叔,玩够了吗?该拿命来了!”
祁山氏族看着空中战况,惊呼:“冰弓寒箭!”
应赫还是自大轻狂的语气,道:“呵,连你父帝都张不开这弓,你能有几斤几两。”
郎靥迅速搭弓,猛然射出玄箭,应赫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连逃窜,疾驰的玄箭追上应赫的速度,从其背后穿胸而过,这只黑鹰一命呜呼,垂着硕大的翅膀从高空直坠而下,郎靥也随之平稳落地。
黑鹰见首领陨落,纷纷跪地求饶。
颜琋在氏族之中起头高呼:“大公主英明神武!”
众妖齐声应和:“大公主英明神武!大公主英明神武!”
声音此起彼伏,从不远处传到狼后和狐王耳中,他们也亲眼目睹了刚才的盛况,惊讶和惊吓程度丝毫不亚于应赫。他们不知冰封这段日子发生了何等天翻地覆之变化,任谁都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
突然,灵气变得燥热,地温也逐渐升高。
探子匆匆而回,报:“狸族阻隔不了九幽业火,如今已蔓延而来。”
颜琋道:“据我所知,应赫并未下令魔族动手,必然是魔族自作主张,看来他们与应赫合作是假,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真,其心早就对祁山虎视眈眈。”
此时,祁水融冰复流,发出巨大的水声。
郎靥朝祁水方向看去,心下决断,道:“看来,事到如今,只能引水救火了。”
狸族在九幽砸出了开口,郎靥以鱼王神目带领鱼族驱使祁水灌入九幽,水火相冲,水过之处业火熄灭,而祁水也同时被燃尽。
魔族遇到强手,知难而退,四散逃离。
祁水裸露出河床,干涸见底,祁山灵障也因被魔气侵染,灵气受损,郎靥收走了灵障。
祁山失去了天河祁水与庇护灵障,此后便与凡间同岁,众妖灵也有了老死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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