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元佳节。
奚昭赴宴之时,江聿燃尚未醒来。
她今日未穿蟒袍,而是穿鹅黄色襦裙,着红妆赴宴,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之时,她已然想象出母后在看见她这身打扮之后,该是怎样的大发雷霆。
轿撵停在凤栖宫外,奚昭往羲和殿的方向去,殿门外宫女跪拜行礼,她拂袖免礼大步踏入殿内。
“儿臣给母后请安。”奚昭面对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母亲,请过安后便随意落座。
皇后眉目温婉,奚昭总能从母亲的眉宇间看出些许兄长的影子。
对镜之时,她也喜欢从自己的脸上,寻找兄长的剪影,可比起兄长,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她还是更像父皇。
皇后仍然没有睁眼,只见皇后的贴身婢女春和姑姑手里端着新的蟒袍站在一侧。
春和姑姑语气为难:“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为您置办了新衣。”
奚昭眼神清冷,淡淡扫过春和手中的金黄蟒袍,她今日之所以穿襦裙赴宴,只是想以女儿的身份陪她过节,而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女。
“儿臣谢过母后,不过这衣服,儿臣今日不会穿。”
话音未落,皇后便睁开双眼,从床榻上起身,眉宇间的温婉娴静,在睁眼的瞬间已荡然无存。
她的母后,能登上这皇后之位,岂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温良谦让。
“奚昭,今日你父皇在宣华殿设宴,届时不只有三宫六院的嫔妃到场,还有你那些皇弟皇妹们,身为皇太女,你岂能失仪!”
奚昭语气平淡,人也冷静:“本宫着华裳赴宴,有何失仪?”
皇后的情绪异常激动:“你现在已经不是兴安公主,而是皇太女!是大周的太子殿下,你明不明白!”
“那我试问母后,何曾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
皇后大步向前,抬手重重掌掴她。
奚昭不躲,她说过今日是以女儿身份赴宴,而非皇太女,但也只限今日了。
“你若非本宫的女儿,哪有资格坐你兄长的位置!”
春和姑姑见皇后又开始疯癫了,连忙前去制止:“娘娘,这是您唯一的孩子了,您不能这样。”
自从先太子惨死于神武门,皇后的精神就越发不正常了,实在是令人担忧。
“春和,阿昭为何不听我的话,为何不听我的!”皇后前去质问春和,又回过头来质问奚昭:“阿昭,你为何要气母后呢?你为何从不听母后的话!母后都是为你好啊,都是为了你啊!”
奚昭叹息,召来女婢,端来皇后的汤药,拿起汤匙吹了吹:“母后,该喝药了,今日宴会最不该失仪的是你,别让妃嫔看你的笑话。”
皇后倒是乖顺,一口接一口地喝下苦涩的汤汁,不忘咒骂那几个讨人厌的嫔妃:“那群贱人也配嘲笑我,德妃那个贱人,生了个庶长子也敢觊觎皇位!结果还不是我儿当太子!”
奚昭用手帕擦净皇后唇角溢出的药汁,吩咐春和姑姑为她梳洗打扮整理仪容,待她情绪稳定时再去赴宴也不迟。
离开凤栖宫,奚昭去御花园透了透气,望湖亭里,宫女正在偷懒小憩,看见她后,吓得腿软跪地。
“奴,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奚昭坐在石凳上,看着湖心某处:“起来吧,给本宫斟茶。”
宫女:“是。”
天渐渐飘起雪花,这长安城的雪来得迟了些。
贴身女婢将手炉放在奚昭手中,为她披上狐裘披风:“殿下,起风了。”
奚昭不语,女婢也不多话。
雪越下越大,楼亭上,雪花开始堆积,静心湖的湖面也开始结冰。
她想,春雪助兴,今夜长安城的上元灯会,应该会比往年热闹些。
儿时她常在这个时候同兄长跑出宫去,长安城的上元灯会琳琅满目,盏盏花灯写满了灯谜和祝愿,更有有情人在此时相聚聊表心意。
后来她入军营,他入东宫,她有了公主府,他亦有了妻子,他们很少能在上元节相聚,再没机会去长安城的上元灯会。
“殿下,宫宴要开始了。”贴身女婢提醒道。
奚昭收回思绪,离开望湖亭,抵达宣华殿时,宫宴已经开始了,她向父皇请过安,便缓缓落座。
宫宴曲目有些枯燥,饭食也索然无味,奚昭的心思已不在此处,她在想东宫里的江聿燃正在做什么?她已吩咐侍卫晚一日送他小妹去江州,此时他们兄妹二人已经见面了吧。
又在懊恼或许她昨夜不该一时脑热留下他,不该同他说那么多话。
亦不解长安城内多的是达官显贵公侯世子,皇兄为何偏偏选中了他,还把最重要的玉佩轻易给了他。
“阿昭?阿昭。”
贴身女婢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殿下,陛下唤您。”
奚昭回过神,起身作揖:“父皇请讲。”
皇帝见她心不在焉,虽心有不悦,但也没有多怪罪:“你今年也二十了,该在东宫添几个郎君侍奉你了,你意下如何?”
奚昭:“儿臣无心此事。”
皇帝:“你也该上点心了,你六弟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你七妹也许了驸马,东宫只你一人未免太冷清,事情就这么定了,过几日朕让内务府给你选几个郎君送去,你挑喜欢的留下。”
奚昭没机会拒绝,纵是拒绝,皇帝的话已说出口,便无法收回,选侍郎之事,少不了那些妃嫔的耳边风,怕是想往东宫塞人了。
“是,儿臣谢父皇体恤。”
宫宴后半场,奚昭越发坐不住了,假装饮酒过多,提前离场。
待回到东宫,天已经黑了,轿撵上也积了一层雪,片片雪花落在东宫的砖瓦上,她竟觉得比落在宣华殿要美。
回到寝宫,婢女为她撤掉头发上的金钗细软。
“去备水吧。”
婢女霜凝看了一眼窗外光景:“时辰还早,要不奴婢再为殿下重新梳一个发髻,去宫外灯会逛逛?”
奚昭摇了摇头:“不必了,本宫累了。”
霜凝也不再多劝,她跟在奚昭身边这么多年,自是了解她的性情,若无意,再劝也无济于事,反倒引她生厌。
趁着霜凝备水,奚昭又拿出那块阴阳坠反复观摩,这阴阳坠可一分为二,便是阳符和阴符,是风家的传家之宝,以前阳符在舅舅手里,阴符在母亲手里。
兄长出生后,母亲便把阴符给了兄长,几年后她出生,再大些,跟随舅舅入了军营,在她及笄那日,舅舅又把阳符给了她。
舅舅说,这阳符可调动一方风家军,叮嘱她非必要时刻不要动用此符,她只在朝变之时用过此符,却还是没能救下兄长。
“阿兄,我还没玩够呢,时辰还早,我还要去猜灯谜!”
窗外传来女孩的撒娇声。
奚昭将阴阳坠放好,走向门口。
江聿燃拒绝女孩的要求:“不行,你今晚要早些休息,明天就要赶路去江州了,阿兄帮你收拾好行囊,等你到了江州,记得给我画一副画寄回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女孩语气失落,亦不免好奇:“可是阿兄,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江州?”
江聿燃停下脚步,蹲下身来,轻刮了一下小妹的鼻尖:“因为阿兄要赚钱养苏苏啊,太子殿下给阿兄找了个营生,等阿兄攒够了钱,就把苏苏接回长安城来住,好不好?”
“阿兄是在骗小孩吧,是不是太子殿下和那个坏蛋宸王一样,要绑架苏苏,威胁阿兄去做坏事?!”
江聿燃捂住她的嘴巴,东看看西看看,确定没人后,把她拉到一边反复叮嘱:“阿兄不是说过了,在长安尤其是东宫,不能乱讲话,小心被割掉舌头。”
苏苏捂住自己的小嘴巴,摇了摇头。
江聿燃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苏苏放心,太子殿下是好人,阿兄不会有事的,苏苏以后也能吃饱饭睡好觉了,再也不用跟着阿兄吃苦了。”
苏苏眼眶泛红,眼泪瞬间滴落,抱着江聿燃不撒手:“苏苏不想和阿兄分开,苏苏不要一个人去江州!”
“苏苏乖,听阿兄的话,等阿兄攒够了钱,就把苏苏接过来,阿兄也会去江州看苏苏的。”
“真的吗?”苏苏鼻头红红的,攥紧小拳头,伸出一根小指。
江聿燃配合她,和她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聿燃把小妹带去自己在东宫的住处,收拾完行囊,小妹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给她盖好被子,把灯会上套来的兔子吊坠戴在她的脖子上。
随后便拿着一个盒子,离开寝殿。
一路走至太子寝宫,被门外女婢拦下:“郎君请回吧,殿下已经歇息了。”
江聿燃将手中的礼盒交给婢女:“还请交给殿下。”
霜凝听到动静后拉开门,看到江聿燃和婢女手中的礼盒后,若有所思,反应也很是敏捷:“郎君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奚昭正在浴池沐浴,浴室的水汽朦胧了她的容颜,她将花瓣贴在皮肤上,在长安这两年,皮肤倒是比以前在边关时娇嫩了不少,可上面的疤痕永远都不会消失。
也罢,这是她的功勋,又何必嫌弃。
霜凝回来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莞尔一笑:“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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