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见窈一时怔愣,恰巧赶上处理好她伤口的的赵长礼直起身。
二人目光相撞。
赵长礼直直看见了见窈泪意未曾退下的,微微泛红的眼眶。
他一怔,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自始至终捏着的是见窈的手腕。
少年人猛地收回了手臂,宛若碰到洪水猛兽似的骤然退后半步。
接着脖子,面颊,耳朵都在寒风中以极快的速度烧红起来。
他双手无措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腰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游刃有余,坦然处之。
低头垂眸,赵长礼的眼睛落在自己的鞋尖、落在青石砖上,唯独不敢看见窈的眼睛。
片刻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极快地躬身行礼,四指相覆,拇指相抵,举过头顶。
声音满是焦急慌乱,“赵某无意唐突姑娘,实在是事出紧急……”
他腰弯得极低,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一般。
事出有因,见窈哪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倒是少年这般作态,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无……无妨。”
半晌,她摆摆手。
赵长礼却好似因为她的话更加手足无措起来,耳垂红好欲滴血。
“不是……”朝堂之上可以与宰辅争辩的有来有回的人,开口却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那个……”
他不敢抬眼,腰弯的更低,目光低着甚至不敢去看见窈的衣裙,只看自己脚下的青石砖。
气氛一时尴尬。
见窈看着都快把自己埋进土里的少年,正想说些什么,恰巧看到赵长礼带来的鱼汤。
一时间好似找到救星一般,她尬笑两声,“那个,你怎么知道我没用膳呢,喝汤……喝汤。”
闻言,赵长礼极快给见窈盛了一碗,伸手递给她,目光却放到了一边。
感受着瓷碗被人端走之后,闲不下来一样,又立马蹲下,伸手捡起了见窈刚刚掉在地上的火折,帮着她生火煮药。
他父亲早逝,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三两下便把药壶架好。
火苗明灭,忽明忽暗,赵长礼却始终低垂着眼眸,像做错什么事情一般,不肯再看她一眼。
“那个……”真的没事的,见窈还没来得及说完劝慰的话。
听见她出声的赵长礼就“噌”一下就站了起来,整个人愣的好像那田间欺骗麻雀的稻草人,眼神都没有变化,直直盯着她,想看她有什么吩咐。
“真的无妨。”见窈无奈,浅浅笑着为赵长礼辩解道:
“我与长礼兄相识已久,自是相信兄长人品,事出紧急,兄长是关心则乱,有谅可原。”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岂料赵长礼的窘迫无措之举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缓解,他整个人显得更加紧张。
不说话,只低着头从见窈手里接过瓷碗装进食盒里。
连接碗时的动作十分小心,只肯轻轻捏着碗边,唯恐再与见窈有一丁点肢体接触。
手里提着食盒便要直直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
回身,深深对着见窈鞠了一躬,“实在唐突。”
而后转身逃一样隐进夜色之中。
“叶姑娘,药可好了,殿下等着您呢?”
见窈本想对着赵长礼再劝慰几句。
下一瞬,东宫主殿前,余闲公公尖细的声音便隔着假山悠悠传来。
火上壶里的中药随着声音冒起泡泡,泛起一股苦气。
叶见窈只能收回目光,将药倒进壶中,末了,她轻叹一口气,再次端着药汤走进东宫主殿。
夜色沉沉,殿内此次倒是点上了不少蜡烛,见窈端着汤药再次站在那金丝楠木绣着南山野锄图的屏风之后。
“殿下,药好了。”
余闲将她领进门后便乖乖退了出去,偌大的主殿就只剩见窈和容珩二人而已。
太子容珩虚披着一件石青色云锦大袖衣衫,倚靠在床头,膝上还放了本书。
闻言轻“嗯”了一声,似是眼皮都没抬,随意道,“你来伺候孤用药。”
榻边没有凳子。
见窈便只能跪在床踏上,左手伸手端着瓷碗,右手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往容珩嘴边去喂。
容珩自始至终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只低头闲适看着自己膝盖上的书籍。
见窈却是挺直了手腕,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晃动,唯恐汤药再洒在容珩的书籍之上。
毕竟一个时辰之前,刚刚发生过前车之鉴。
只见她左手端着瓷碗——
刚刚煮出来的药汤其实多少有些烫,指尖已经染成了深红色,她却一动未动。
右手则舀着药汁,舀起时勺底在碗壁上轻轻刮蹭,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
眼睛则细细观察着容珩的神态,若是他正看书看得入迷,她是断不能把勺子往他跟前送,打扰了人的兴致的。
唯有在人张嘴想要喝药时,才能迅速将调羹往前送。
原本给王公贵族放鞋子的床踏修得本来就硬。
见窈跪在那里,磕青了的膝盖直抵着坚硬的踏面,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一碗药喂的极慢,从滚烫到温凉,直到那碗里再没冒上热气,容珩才算喝完了最后一口。
见窈这才敢把手腕收回来,以至于手臂放下的时候,整个手腕都酸得有些微微发抖。
她俯身行礼,正打算起身把药碗药壶收起来,却见太子殿下正倚靠在床榻之上,抬着眼皮轻轻巧巧地看着她。
凤眼尖锐,容珩又略有遮瞳之相,便显得那目光冷得很,好似打量好似审视。
与见窈眸光相对那一刻,却似有躲闪之意,却只片刻又狠狠看了过来。
最后只见太子殿下木着一张脸,冷淡开口,“知道错了吗?”
端的是天家威仪,高高在上。
见窈愣神。
实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然上位者既这样问,想听的答案便只有一个。
于是她垂下眼眸,正想后退一步,对着容珩跪拜行大礼,请罪认错。
刚有后退之态。
却听太子爷整个声音都冷了下来。
他猛地一把扣住了叶见窈的手腕,将想躲之人死死禁锢——
“叶见窈,说你错了。”
凤眼中眸色如墨,如刀似剑。
太子殿下一字一顿。
“向、孤、道、歉。”
烛火透过轻柔的纱帐变得模糊。
在一片昏暗中,见窈甚至都看不清容珩的神色。
只感觉周边的空气沉得仿佛有千斤重,直直压在她的心口。
“道歉。”
那声音如生生世世纠缠着她的鬼魅一般。
吓得叶见窈猛得睁眼。
几束阳光透过花窗斜斜映照在她的床榻之上,在锦缎上印出几块漂亮斑驳的光斑。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见窈轻微蹙眉,眸中闪过几缕疑惑混沌之色。
“醒了?”
她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刘竹青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床边。
“夫人。”
见状,见窈挣扎着起身想要行礼,被刘竹青猛地上前一步眼疾手快的摁住了。
“你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想着行礼呢……”
柳眉微拧,刘竹青像是对待自家的小辈一般,语调里多了几分嗔怪和心疼,“难不成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斤斤计较之人?”
如此,见窈也不再挣扎。
只顺着她的力躺下,闻声又乖乖摇了摇头,开口,语气真挚,“您是我见过最宽容大度的夫人。”
惹得刘竹青横了她一眼,“你呀,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
她端起药坐在见窈床边,“哪有人连自己正发着高烧都能不知道的?”
刘竹青看着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竟能生生把自己烧晕过去……”
她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手里还搅拌着黑乎乎的汤药,见窈却因为她的话怔住了。
她发烧?
还当着容珩的面晕过去了?
看着面前发怔的女孩,刘竹青略略猜到她在担心什么。
她用白玉勺轻轻碰了一下碗壁,清脆的声音在厢房中回荡,呼唤着见窈回神。
“别担心了。”
刘竹青开口宽慰她,“这满帝都谁不知道殿下是最为心善怜弱之人,他不会追究你殿前失仪的。”
末了,她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太子殿下当真是怀有仁心的真君子……”
越州水患,朝中多少官员避之不及,唯太子殿下亲自请旨去治,还自愿捐出自己的半数身家。
若非有太子心善,那数万灾民何以能那么快得到安置。
就连昨夜见窈这一介白衣生病,太子也急忙传了太医……
她侧着头刚想再夸赞几句,未想到话没说完,就得到了见窈突然的应和——
“夫人说得对啊。”
这一和猛然打断了刘竹青说话的气口,倒让她有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夸下去了。
听起来倒像是见窈故意打断她的夸奖似的。
但是叶见窈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神色未变,只是杏眼向四周扫了扫,这才发现这屋内的陈设竟变了许多。
其实不只是陈设,此间屋子的光线也好了不少,空间也大了许多,而且似乎也更加静谧了。
“这里不是偏院那处厢房吗?”
她刚问出口。
房门入口处,那副苏绣春山鸟吟的屏风外,便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抢答——
“我们殿下是惜才之人,得知姑娘是来帝都参加女子恩科,特意将这琼华苑赏给姑娘休息。
琼华苑更静谧,也离主殿更近,方便见窈姑娘照顾殿下,也更利于姑娘好好准备科考。”
闻声见窈心中猛地一沉,接着便看那屏风外走出几个太监模样打扮的人,为首的,正是容珩身边贴身伺候的余闲。
她还是有些不死心,又问,“太子殿下亲口说的?”
余闲笑答道,“太子殿下金口玉言。”
那便是过了明路。
过了明路……她便是有房,也不能出府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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