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名叫洛祈的圣女从进宴席后就未曾开口,只静静端坐在位置上,好似一座雕塑,与王稹还挺像。
想到这,李昭华便想偷瞄一下王稹,看看他在作甚,只是眼风才扫过去,王稹恰好此时也望了过来,李昭华惊喜一笑,调皮地朝他眨眨眼,王稹则端起酒杯遥遥一抬,低头轻轻啜饮。
李昭华心生欢喜,没想到王稹居然理她了,于是她也遥遥一送酒杯,豪气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乌尔索将二人间的细微交流看在了眼里,眼眸一闪又开口了:“听说朝云国有一位极为珍贵的公主,好像是叫昭阳公主,不知能不能请公主为我们助助兴。”
嘉庆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让一国公主助兴,他倒好意思开口!
李昭华却是一笑,落落大方起身,迎着乌尔索的目光,道:“大王子,我就是昭阳公主,如何?”
乌尔索也大笑着回应:“很好,不知道公主有何才艺?”
李昭华笑不达眼底:“才艺嘛倒是没有,不过风头倒有一个,不知道大王子有没有兴趣一同观赏。”
乌尔索很感兴趣的样子,笑着应了:“当然,公主盛情难却。”
李昭华神气地一仰头,将腰间一直悬挂着的万象笔旋转在手上绕圈,吩咐旁边侯着的几个宫女太监:“下去准备一下,要一方桌,一壶水,一枝花。”
众人不解其意,她却不打算解释,只待东西准备齐全后,才悠悠起身。
嘉庆帝目光灼灼看向她,李昭华则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还自信点头,示意嘉庆帝放心,嘉庆帝会心一笑,轻摇下头,随她去了。
坐在嘉庆帝一侧的皇后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她看向一侧站着的嬷嬷,嬷嬷点头悄悄退下了。
李昭华从桌后移到宴厅中心,“大王子,请。”她抬手作出邀请之态。
乌尔索见状也十分好奇,随即起身,穿着那身茂密毛绒袄子,站至李昭华指定的位置。
李昭华则行至乌尔索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方桌,她未等众人反应,一手将万象笔抛起,右手执笔,左手抬起那壶水,直直撒往半空,几个起落之间,就勾勒出了山河四景。
春是生机,长安城的净水湖畔,翠柳依依,春雨哗哗而下,柳条便如淘气小儿一般抽打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更有黄鹂俯冲而下,掠过湖面,带起一阵春意。
画面一瞬变幻,笔尖拉远,便来到了余杭,夏此刻是繁茂,香水榭的盈盈荷花映入眼帘,一只蜻蜓轻轻巧巧地落在荷叶尖尖角,燥热的风穿堂而过,接天莲叶便晃晃荡荡,亭亭如盖。
深深浅浅的荷叶一侧,则立即出现了金黄的秋,又浸透了枫叶的红,随风而起的枫叶带着冷意飘向了满载而归的乡野,只见硕果累累,稻穗压枝,丰收的喜悦传递到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忽而,一朵冰花旋即而落,便又带着泉水叮咚滑向了冷冽的冬,红墙映白瓦,瑞雪兆丰年,一片白茫茫中出现了皇宫的模样,步步红灯笼,处处红丝绸,一幅寒雪梅中尽的画卷便跃然而上了。
李昭华手中的万象笔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从春生——夏繁——秋劲——冬藏的四季,滑向高高的水幕之上,一笔过一景出,一水上一画映,浑然天成,巧夺天工!
四周赞叹声四起,王稹起身,眼里倒映着李昭华自信从容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动。
这还不算完,万象笔在抚过最后一朵落下的冰花时,李昭华又抛起准备好的粉白牡丹,从水幕中穿行而过,带起阵阵春意,又将冰冷的冬滑向带着暖意的春,竟是让人感觉山河万里不及一支娇艳欲滴的牡丹!!!
嘉庆帝喜形于色,立即起身击起掌来,大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女儿!!!嘉时,好样的!!!”
众人也都沉醉其中,惊叹不已!!!纷纷感叹世间竟有如此景色!!!
“啪啪啪”的掌声如雷贯耳!赞叹声,艳羡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李昭华肆意一笑,待众人欣赏完毕后手一扬将万象笔召回,微微挑眉看着乌尔索,她的笑声回荡在鎏金宴上,接着李昭华又对着水幕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绘着山河四景的画卷瞬间消弥,那水幕便直直扑向正对着的乌尔索面门。
乌尔索眼神惊叹,但身体很是警觉,察觉水面朝他挥来后,用手臂抵挡,那水就这样猝不及防扑了他个满头满脸,而那支粉白牡丹则擦着他的头皮而过,被乌尔索一掌掷向宴席众人,却有一青衣少年旋身而起,素手拈花,将花朵带着的凌冽杀意消弥于无形,那朵牡丹就这样静静垂于他的手心。
此人正是王稹,少年青衣若风,脸白如玉,身姿翩然,一手握酒,一手拈花,花已落酒未洒,端的是淡定从容之态。
李昭华见状心下一松,嘴里哈哈顽笑道:“罪过罪过,大王子,没想到这山河四景竟浇了你,真是不好意思,还请你莫要生气。”
乌尔索卷曲的头发还在滴水,怎么看都狼狈至极,但此人却是不恼,还哈哈大笑道:“昭阳公主好厉害的术法,在下佩服!佩服!!!”
嘉庆帝也附和着说了几句李昭华不要莽撞云云之类的话,李昭华都当耳旁风一扫而过。
倒是王稹,拿了牡丹后对着嘉庆帝行了一礼又坐回了原位,牡丹静静搁置在他的桌案上。
一直未说话的洛祈也开口了,声音却是和先前极不相符的热络:“请问昭阳公主,你是悟道了吗?”
李昭华郑重答道:“悟道不敢当,只能说小有所得。”
洛祈却是摇摇头:“已经极为难得了,不知昭阳公主可有兴趣来我扶桑国做圣女。”
李昭华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扶桑国的圣女应当是血缘传承,这原来不是吗?
李昭华的疑惑过于明显,洛祈又解释道:“世人对我扶桑国多有误解,扶桑国现有三位圣女,都不是陛下的孩子,皆是有才能有民心之人当选的,并非世人所想的血脉相传。”
这么一解释,李昭华瞬间明白过来,这倒是与她一直秉持的理念相符,但扶桑国信奉洛神,神权与皇权早已分不开,这一点又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她并不信神,或者说,她信的是自己,她自己的命运,应由她主宰,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神。
因此,李昭华摇摇头。
嘉庆帝有点骄傲又有点心酸,笑着对洛祈道:“圣女,公然在我国境内抢夺他人子女这并不厚道吧!”
洛祈见李昭华拒绝心下有些惋惜,随即对嘉庆帝道:“昭阳公主很适合我们扶桑国,若有一日她愿意前往,我想,我们陛下会很欢喜的。”
李昭华立即岔开话题道:“大王子,还是下去换一身衣服吧。”
乌尔索身上的水还在滴落,着实不太好看,仇也报了,丑也让他出了,现在还是尽尽地主之谊吧。
乌尔索本饶有兴趣地看两位美人你来我往,现在也感觉确实黏糊糊的不舒服,随即点头,跟着带领的宫人去偏殿了。
他走后,本就喧闹的宴席更加热烈了。
“天阙仙这个名号谁取的,太适合公主殿下了!”
“对对对,刚刚那山河四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不得让那个什么索的心服口服啊!”
……
讨论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炸的李昭华耳朵嗡嗡作响,她忙不迭回到座位上。
坐在陇西李氏席位上的李瑞璟,却是心里嘲道:“雕虫小技!”面上还是一派慈祥之色,连连赞叹,还敬着身边围拢过来的人群。
皇后也带着笑意,与皇帝一样起身朝众人点头示意,眼风却凌厉地扫向李昭华一侧坐着的李乾阳,直刮得他面上挂不住,脸色不太好看地低头一杯杯喝着酒。
李祺安则是立即缠着李昭华嚷道:“皇姐,你好厉害啊!快教教我呗!!!”
崔贤妃看见了他的动作,想怒又怕被嘉庆帝发现,只能一个劲地瞅他,让他安分点!
显然他是没接收到的,李昭华被缠得受不了了,只好妥协道:“好好好,知也,教,宴席结束就教你!现在先坐下,让其他人看见了不好,还有你母妃已经瞅你好几次了,小心回去了她收拾你。”
李祺安得到了皇姐教他的回答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了,又看见了母妃那喷火一般的目光,又扁扁嘴,哀怨地吃起葡萄来,却是不再闹幺蛾子了。
众人还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席间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却是突然跌落在地,眼泪涟涟,朝着嘉庆帝不住磕头,嘴里还大喊着:“谁推的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嘉庆帝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一档子事,立马让人去拖拽这宫女,她却是根本不动,只一味磕头。
皇后嘴角一勾,对嘉庆帝道:“不若看看这小宫女想要作甚吧?”
见众人目光投注在这小宫女上,她开始瑟瑟发抖,抖如筛糠。
嘉庆帝只好问道:“发生什么了?”
李昭华偏头看向小宫女,宴厅中央只余水渍与那跪在水上的小宫女。
小宫女听闻此话,磕的更加起劲了,李昭华看的脑袋疼,这怕是马上就要磕破相了吧。
嘉庆帝不耐烦了,喝道:“说!”
那小宫女才畏畏缩缩,时断时续地道:“那花不是我准备的啊!不是我要刺杀大王子!请陛下为我做主啊!”
一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刺杀?花?
众人立马议论纷纷。
李昭华也回想起刚刚的花朵来,她起身问道:“什么意思?”
小宫女嗫嚅道:“花,花里有钢针,能刺穿脑袋……”
众人不禁愕然,那花还在王稹手里,李昭华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王稹。
他却是不紧不慢,拾起桌案上的花朵,慢慢摸其上,一寸一寸,表示里面并无小宫女所说的钢针。
李昭华先是脸色一变,随即看见了王稹动作,就知这事稳了!
果然,众人并未见到什么钢针,开始责骂这小宫女:“你这宫婢在胡乱攀咬什么?哪有钢针?”
小宫女却是惊慌失措大声叫道:“有的有的,还是李氏门生告知我的!陛下,你要相信我啊!!”
怎么又涉及到了陇西李氏,李瑞璟心知怕是被人做局了,立即起身道:“陛下,不能听信这宫女的一面之词,且花中并无钢针。还请陛下明察秋毫,还我们一个清白。”
嘉庆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点头道:“朕知道。”
又吩咐御前侍卫:“先带下去,日后查明真相。”
李瑞璟没想到他说了这样的话后,嘉庆帝居然不是立即查清,而是进行掩饰,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不由得气极反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李宸屹心知此时不能和嘉庆帝传出龃龉的传闻来,左手在桌案下方轻扯李瑞璟的衣摆。
李颂钦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眼里带笑,转过头却捏出一个担心的面庞来,她身后的李靖川则是眼神放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嘉庆帝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还是不紧不慢看着李瑞璟道:“家主尽可放心,只是带下去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李瑞璟甩开李宸屹的手,抬手指着嘉庆帝怒目圆睁道:“李平恭,你……”
“啊——”
一声尖叫刺破众人耳膜,那小宫女突然倒地不起。
御前侍卫查看一番后对嘉庆帝拱手道:“陛下,小宫女咬舌自尽了。”
嘉庆帝挥挥手表示先带下去,接着对李瑞璟道:“既然已经死无对证,大王子也并未受到伤害,此事就这样过去吧。”
李瑞璟却是怒不可遏:“你不要……”
不等他说完,太监的声音从侧殿传来:“大王子到!”
嘉庆帝平静无波地盯着李瑞璟道:“就先这样吧。”又对御前侍卫喝道:“还不赶紧带下去!”
“是。”侍卫麻溜地拖着宫女出去了。
李瑞璟心烦气躁,不得纾解,越看嘉庆帝心下越是生气,但又不得不在外人面前忍了下来,他阴沉着脸坐下,宽袖里的手却将玉扳指捏的死紧。
李昭华心知叔公与父皇一直以来的矛盾旁人是无法插手的,他俩的不和并非一朝一夕产生的,而是经年累月的针锋相对形成的。
乌尔索一进宴席,感受到了空气中流动的紧张气氛,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昭华立即回神,笑着道:“没什么,不知道大王子对我刚刚的才艺可还满意。”
乌尔索的注意力被转移,也大笑回应道:“昭阳公主果真名不虚传,在下不敢说不满意。”
“哈哈哈哈哈!那就是满意了。”李昭华笑着道,又拱手一礼,此事揭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