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窗外的老槐树揉碎，吝啬地洒在法医中心冰冷的瓷砖地上。吴慕川指尖残留着咖啡杯的余温，解剖报告已签上最后一个字。“接下来是…”他话语未落，身后的门便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嘭”地撞上门后墙，又猛地弹回，扇起一阵裹挟着阳光和灰尘的风。
王梅主任像一阵旋风刮进来，一大卷沉甸甸的资料“刷”地砸在长条桌中央，发出闷响。她没说话，只用力拍了两下手掌，清脆的声音像警铃，瞬间掐断了办公室里所有的低语和键盘敲击声。十几道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空气凝固。
“爆炸案。”王梅的声音不大，却像颗哑雷在死寂中炸开。
“爆炸案？！”钱子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有没有搞错？这……”
“闭嘴！”王梅打断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内心远不如表面镇定，“没时间感叹！分配任务！”
爆炸案。吴慕川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敲了敲。世界级的难度，怎么会落到他们这个层级？疑问像水底的气泡，无声地冒了一下，又被迅速压下去。
“来吧，陈叙案情。”吴慕川做了个简洁的手势，声音平稳。
“江州市郊外，老石灰厂区，后来改做面粉加工。”王梅语速极快，走到白板前抓起马克笔，“今早接到报案，附近农户发现工厂起火。以为是废弃厂区火源管理不善蔓延，先报了119，还参与了初期灭火。结果……”她画了个大大的叉，“水和灰搅成了泥潭！消防和后来赶到的辖区警力把现场踩得一塌糊涂！直到清理出焦尸，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紧急上报，转到了我们这里！”
粉尘、水源、破坏性灭火…吴慕川眉头微蹙，现场复原难度呈几何级数上升。
“吴慕川！”王梅笔尖重重戳向白板，“你的核心任务：确定原始炸点！分析□□残留！在那一团烂泥里，给我把源头抠出来！”她目光扫向其他人，“钱子，跟我负责死者身份确认、与炸点的位置关系。房明，现场所有生物检材、微量物证提取，通知痕检和技侦后援跟进！都明白了吗？”
“是！”众人应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凝重。
钱子抱着勘查箱，脸色苍白地蹭到吴慕川身边，警车引擎已经发出低吼。“吴哥，”她声音发紧，“你…真碰过这种级别的爆炸现场？”
吴慕川拉开车门，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刻意的优雅，坐进副驾。“烟花作坊炸过，水煤气泄漏爆燃处理过，”他系上安全带，目光投向窗外飞掠的灰蒙街景，“这么‘标准’的定向爆破…第一次。”
警车像离弦之箭，在通往郊区的路上疯狂颠簸，与死神抢夺时间。钱子紧紧抓着扶手，指节泛白，胃里翻江倒海。吴慕川只是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约会。
抵达。地狱般的景象扑面而来。
浓烟虽已减弱，但焦糊与蛋白质烧灼后特有的甜腻腥气依旧霸道地统治着空气。原本高大的厂房顶棚像被巨兽的利爪撕开，扭曲的钢梁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遍地是湿漉漉、粘稠的灰黑色泥浆，混杂着烧焦的木头、融化的塑料和无法辨认的残骸。火魔肆虐后的余温烘烤着厚重的防护服，闷得人喘不过气。目之所及，一片绝望的狼藉。
“你们先集中精力筛伤亡人员信息！”吴慕川的声音透过防护面罩，显得有些模糊。他不再看那片人间惨状，率先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厂房中心区域走去。每一步都带起粘稠的黑浆。
巨大的、用来储存面粉的发酵缸倒伏在地，一面尚存惨白的金属光泽，另一面已被熏得焦黑。支撑的钢架扭曲变形，像被巨力拧坏的麻花，摇摇欲坠，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让这座饱受蹂躏的骨架彻底崩塌。
吴慕川的目光像探针，一寸寸扫过泥泞的地面、残破的墙壁、扭曲的金属。炸点…爆炸瞬间能量释放的源头…会在哪里留下独特的印记？高温熔融？冲击波造成的放射性裂痕？地面的锥形凹坑？他蹲下身，指尖小心地拨开覆盖的泥浆和灰烬层，观察着下方地面的状态。
忽然，他动作顿住。在一片相对平整、被厚厚泥浆覆盖的区域，他用勘查铲小心地刮开表层。下面裸露出的水泥地面，呈现出一种异常的龟裂形态——裂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指向一个中心，并且中心区域的水泥颜色更深，质地似乎也更酥脆，有细微的玻璃化光泽。
“应该…是这里了。”他低语，心脏因专注而微微加速。他迅速取出无菌采样瓶，极其小心地从那个异常区域的边缘刮取粉末状碎屑。爆炸残留物——□□、炸药本身的微量成分——或许就藏匿其中。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指尖这捧可能决定案件走向的灰烬时，一股极其细微、几乎被现场嘈杂完全掩盖的、带着汗味和廉价烟草味的空气流动，猛地从脑后袭来！
太快了！快到超越神经反射！
后颈传来一阵短促、剧烈的钝痛！仿佛被沉重的铁棍狠狠砸中！
视野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意识像断电般戛然而止。吴慕川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整个人便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进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浆里。采样瓶脱手飞出，滚落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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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艰难地、一片片向上浮起。耳边是仪器单调规律的“滴滴”声，还有…一个异常沉重的呼吸声，就在很近的地方。
吴慕川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然后是悬挂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流入他的静脉。
他试着动了一下，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后颈的疼痛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仿佛熬了几天几夜的疲惫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吴慕川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武裴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躯此刻微微佝偻着，石青色的衬衫皱巴巴的，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紧绷，沾着几道已经干涸发黑、疑似血迹和泥浆混合的污迹。他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那张轮廓冷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下的疤痕在日光灯下更显狰狞，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吴慕川，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愤怒、焦灼、后怕，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审视。
“感觉怎么样？”武裴的声音干涩，掐灭了烟头，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劲。
“死不了。”吴慕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试着回忆，“现场…我找到疑似炸点了…取样的时候…”后颈的剧痛打断了他的话。
“取样？”武裴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身体猛地前倾，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病床。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烟味和硝烟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按在吴慕川裹着纱布的后颈伤口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嘶——”吴慕川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武裴的目光锁住他因疼痛而微微收缩的瞳孔，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吴法医，你找到的恐怕不是炸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
“真正的炸点…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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