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从地狱灰烬中翻出的微小齿轮，在技术部门的全力追查下，指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它并非来自常见的工业设备或廉价定时器，其精密构造和特殊合金成分，指向了高端化工设备中一种精密计量泵的核心传动部件。
“鑫旺精细化工厂。”武裴看着技术报告，指间的香烟烟雾缭绕着他冷硬的轮廓，眼底的疤痕在灯光下像一道凝固的暗影。“全市只有他们引进过那批德国设备，用于生产高纯度硅烷产品。”
石青色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微微绷紧。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厉。“夏炎，带上你的人，跟我走。吴慕川，”他目光扫过病号服外披着白大褂、脸色依旧苍白的法医，“你待命。”
“我能走。”吴慕川的声音平静，带着法医特有的、近乎固执的冷静，“现场如果有生物检材残留，你们处理不了。”他迎上武裴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那场爆炸和袭击，没有摧毁他的自傲，反而淬炼出一种更锋利的锐气。
武裴盯着他几秒，最终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默许。高大的身影率先走向门外，带起一阵裹挟着浓重烟味的风。
---
鑫旺化工厂大门紧闭，死寂得如同一座坟墓。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稀释了无数倍却依然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混杂在郊区微凉的晚风里。
破门而入。预想中的抵抗并未出现。办公室内一片狼藉，文件散落满地，桌椅翻倒。夏炎戴着口罩，眼神锐利如鹰，带着痕检人员迅速分散勘查。吴慕川则目标明确，直奔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他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刻意的优雅，指尖却稳定而迅速，撬开柜门——里面塞满了被撕碎的账本和几支使用过的、沾着可疑白色粉末的注射器。
“老板办公室有发现！”钱子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压抑的惊骇。
老板陈旺蜷缩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早已气绝。他双眼圆睁，浑浊的眼球里凝固着极度的恐惧和痛苦。口鼻周围有干涸的呕吐物痕迹。身体瘦得脱了形，像一具蒙着皮的骷髅。吴慕川戴上手套，俯身检查。手臂内侧密集的针孔触目惊心，有些已经溃烂发黑。指甲缝里残留着深褐色的、凝固的泥垢。
“长期、大剂量静脉注射，□□为主，掺杂了其他不明兴奋剂。”吴慕川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急性中毒合并多器官衰竭。死亡时间…至少在爆炸案发生前一周。”他小心翼翼地提取着死者指甲缝里的微量物质。
夏炎则在翻倒的办公桌抽屉夹层里，摸出一个被胶带层层包裹的旧手机。开机，电量微弱。里面只有一条未发出的草稿短信，收件人是110：
他们逼我…用厂里的设备…改工艺…做‘冰糖’（□□）…我不干…他们就给我打针…针里有毒…老婆孩子在他们手里…跑不掉了…钱子…我对不起你们…他们要灭口…烧厂…
“钱子？”武裴眉头紧锁，看向旁边的钱子。
钱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是…是我堂哥…陈旺…他老婆是我堂姐…他们…他们一直说在外地打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和自责瞬间攫住了她。原来爆炸案前，堂哥一家就已经落入了魔爪！
吴慕川将提取到的微量泥垢放入便携式快速质谱仪。屏幕闪烁，分析结果跳出——硝铵、铝粉、TNT残留！与面粉厂爆炸残留物完全一致！
“灭口…烧厂…”武裴咀嚼着短信里的字眼，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他猛地转身，石青色的衣摆带起一阵风。“找王强！那个狗屁保安队长！夏炎，查他所有社会关系，名下资产！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
市郊一个鱼龙混杂的地下赌场深处。
王强被按在油腻肮脏的牌桌上时，脸上还带着赌徒输红眼的癫狂。当他看清眼前穿着石青色衬衫、像铁塔般矗立、眼带刀疤的男人时，那点癫狂瞬间变成了死灰般的恐惧。武裴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经历过真正血腥、带着监狱里磨砺出的冰冷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降到了冰点。
临时征用的郊区派出所审讯室，灯光惨白。
“陈旺怎么死的？”武裴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浸透了冰渣的钢丝，刮擦着人的耳膜。他坐在王强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对方完全笼罩。指间的烟头明灭，烟灰簌簌落在桌面上。
王强眼神闪烁，牙关紧咬：“我…我不知道！他吸毒过量自己死的！”
“哦？”武裴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酷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王强身后。巨大的手掌毫无预兆地按在王强的后颈上，五指如同钢钳般骤然发力！
“呃啊——！”王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感觉自己的颈椎骨都要被捏碎！巨大的力量和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拼命挣扎，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
“武裴！”吴慕川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站在审讯室门口，脸色在灯光下白得透明，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武裴。“够了！你想捏死他吗？他死了，他背后的线就断了！谁在威胁陈旺的家人？谁在销赃？谁在边境接应？你想过吗！”
武裴的动作顿住了。他侧过头，猩红的烟头光芒映着他眼下的疤痕和深不见底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着狂暴的戾气，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看着吴慕川那双毫不退让、清澈又带着强烈谴责的眼睛，按在王强脖子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审讯室里只剩下王强粗重恐惧的喘息和夏炎压抑的呼吸声（他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185cm的身高在武裴197cm的阴影下，竟感到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警校那段被孤立的冰冷记忆碎片般闪过）。
几秒后，武裴猛地松开了手。
王强像一滩烂泥般滑下椅子，瘫在地上剧烈咳嗽，涕泪横流。
武裴看也没看他，转身走回座位，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喷吐出来，模糊了他脸上暴戾的线条。他盯着吴慕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下去的、危险的余波：“好，你来问。”
吴慕川走到王强面前，蹲下。他无视对方身上的汗臭和恐惧，声音恢复了那种法医特有的、抽离的冷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王强，看着我的眼睛。陈旺指甲缝里的炸药残留，和你赌场保险箱里搜出的‘冰糖’样品，还有你账户里那几笔来路不明的大额资金…足够让你把牢底坐穿，或者…”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吃一颗‘花生米’。”
“但我知道，你只是个跑腿的。”吴慕川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谁指使你控制陈旺制毒？谁让你灭口烧厂？说出你背后的人，说出陈旺老婆孩子的下落。这是你唯一能活命的机会。”
王强浑身筛糠般抖着，抬头看着吴慕川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惊恐地瞥了一眼旁边阴影里沉默如山、指间夹着烟如同握着死神镰刀的武裴，最后一丝抵抗彻底崩溃。
“是…是‘蝮蛇’！边境那边过来的！他…他缺钱！被好几方人马追债！逼急了才想到用陈旺的厂子…陈旺那蠢货，开始死活不干，我们就…就给他打针…把他老婆孩子关在…”他语无伦次地吐露着。
就在王强即将说出关键名字和藏人地点时——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审讯室单薄的窗户玻璃！
子弹精准地钻入王强的眉心，带出一蓬刺目的红白之物！他脸上还凝固着招供时的惊恐，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倒，鲜血迅速在地面蔓延开来。
“狙击手！找掩护！”武裴的怒吼和身体扑向吴慕川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他巨大的身躯像一堵墙，瞬间将吴慕川扑倒在地，翻滚着躲到坚实的审讯桌后！子弹“噗噗噗”地打在桌面上，木屑飞溅！
夏炎反应极快，也翻滚到掩体后，拔枪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盲射压制，同时对着通讯器狂吼：“外围！有狙击手！三点钟方向废弃水塔！快！”
枪声短暂而激烈，随即外面传来警笛呼啸和追击的呼喝声，渐渐远去。废弃水塔上的狙击手显然一击得手，迅速撤离。
审讯室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吴慕川被武裴死死压在身下，两人身体紧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武裴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沉重而急促的心跳，还有那件石青色衬衫下紧绷如铁的肌肉线条。温热的、带着浓烈烟草味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后颈的伤口被压到，传来一阵剧痛，他却咬着牙没吭声。
武裴撑起身体，脸上溅了几点王强的血，眼神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看了一眼地上王强迅速冰冷的尸体，又低头看向身下的吴慕川。吴慕川的脸色因疼痛和失血更加苍白，额角渗出冷汗，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依旧睁着，带着惊魂未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没事？”武裴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
“死不了。”吴慕川喘息着，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那三个字。
武裴深深看了他一眼，猛地站起身，石青色的衬衫下摆染上了暗红的血迹。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蝮蛇’…跑不出江州！”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给老子封城！挖地三尺！”
风暴并未因王强的死而停歇，反而因这精准的灭口，掀起了更加狂暴的巨浪。毒链的末端被斩断，但那条致命的“蝮蛇”和它背后庞大的阴影，才刚刚露出狰狞的獠牙。而吴慕川，被武裴扑倒时那瞬间的体温和剧烈心跳，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涟漪。
---
几天后，市局医院单人病房。
敲门声轻响。关队捧着一束开得正盛的香水百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吴法医，感觉怎么样？这次爆炸案和后续的追查，你可是立了大功。”他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清新的花香稍稍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
“炎队客气了，分内之事。”吴慕川靠在床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他目光扫过那束百合，微微颔首致谢。
两人正寒暄着，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武裴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石青色衬衫一丝不苟，指间照例夹着烟。他目光先是落在吴慕川身上，随即扫到床头那束刺眼的百合，最后定格在炎队脸上。
空气瞬间凝滞。
武裴没说话，只是迈步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径直走到窗边，“唰”地一声将厚重的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猛地灌入病房。然后他转身，背对着窗户，逆光而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病床笼罩。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火点在他指间明灭，烟雾缭绕着他轮廓冷硬的下颌和眼睑下那道暗红的疤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隔着烟雾，沉沉地落在炎队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审视。
炎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回到了警校时被高个子学长无形压迫的窘迫感。他轻的回了一声：“武副局也在啊…那我先回去了。”
炎队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阳光在武裴身后勾勒出他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香烟的辛辣气味在花香中显得格外突兀。
吴慕川微微蹙眉，看向窗边那个沉默如山、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男人。
武裴掐灭了烟头，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他走到病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低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吴慕川苍白却依旧清俊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复杂难辨，带着审视，带着残留的戾气，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烦躁。
“以后，”武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无关人员，少往病房放。嗯…对。”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生硬得像石头，
说完，他不再看吴慕川，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石青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满室浓烈的烟草味和那束在阳光下静静盛放的百合。
吴慕川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那束无辜的百合，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雪白的被角。他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了然，又有一丝…微妙的兴味。
窗外的阳光，似乎变得有些灼热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