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堆积在办公桌角落，像座沉默的灰色丘陵。爆炸案的硝烟在卷宗里凝固，后续流程却冗长得令人烦躁。几份关键的技术鉴定和物证链补充材料，都卡在武裴的签字环节。
吴慕川做事讲求效率。他第一次去敲那扇厚重的木门，里面毫无声息。第二次，门虚掩着，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和桌上摊开的边境走私案卷宗。第三次，夏炎告诉他，武裴凌晨就被叫去省厅开“蝮蛇”案的紧急会议了。
吴慕川捏了捏眉心，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他讨厌计划被打乱，更讨厌无谓的等待。那份法医的冷静下，一丝被压抑的不耐烦悄然滋长。
暮色低垂，法医中心大楼的灯光次第熄灭。吴慕川合上最后一份卷宗，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签字的事，又得明天了。他拎起外套，锁门，走进空寂的走廊。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他刚走出大楼，脚步便顿住了。
昏黄路灯下，一辆黑色越野车静静停着。车窗降下，武裴的侧影在驾驶座里，指间的烟头在夜色中明灭不定，猩红的光点映着他眼下那道暗红的疤痕。他没看吴慕川，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石青色衬衫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扎眼。
吴慕川蹙眉。意外？更像是刻意。他站在原地，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带着清晰的询问和被打扰的不快：有事？
武裴转过头。隔着几米距离和袅袅烟雾，他的目光落在吴慕川身上，深潭般的眼睛在夜色里更显幽邃。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白雾在路灯的光晕里散开。
“站着当路标？”武裴的声音不高，带着烟熏过的沙哑，没什么温度，却也少了平日的压迫感。他扬了扬下巴指向副驾，“上车。顺路。”
顺路？吴慕川心底冷笑。方向根本不对。他没动，身形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倔强。下颌微抬，那份被压抑的自傲和不耐烦被这突兀的“顺风车”搅得更明显了。凭什么上他的车？为了文件？还是别的？他讨厌不清不楚的“关照”。
武裴也不催，只是看着他，指间的烟无声燃烧。路灯的光在他深陷的眼窝投下浓重阴影，那道疤痕像一道隐秘的刻痕。空气凝固，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吴慕川的目光掠过武裴搭在车窗上骨节分明的手，掠过石青色衬衫下充满力量感的轮廓，落回那双深不见底、在烟雾后莫测的眼睛。拒绝显得幼稚。接受…似乎也无妨。更重要的是，那堆文件或许能在车上解决。他抿唇，不再看武裴，径直走向副驾，拉开车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动作干脆得像完成一个程序。
“地址。”武裴掐灭烟头，发动车子。引擎低吼。
“青枫苑。”吴慕川看向窗外飞掠的流光。车厢瞬间被浓烈的烟草味和一种属于武裴的、带着硝烟与汗味的雄性气息填满，极具侵略性。他偏开头，降下车窗，让冷风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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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最终停在青枫苑附近一家喧闹的私房菜馆门口。
“签字的材料，车上谈不清。”武裴熄火下车，语气不容置疑。
吴慕川看着嘈杂的店面，眉头紧锁。他不喜欢这种环境。但想到文件，还是推门下车。
几杯本地产的高度白酒下肚，事情开始偏离吴慕川的掌控。他酒量一般，加上疲惫和伤后初愈，酒精迅速蒸腾起热气。武裴面不改色，眼底的深沉在暖黄灯光下似乎融化了一丝冷硬。
文件终于签完，压在心头的事放下，身体在酒精作用下松弛下来。那份刻意维持的冷静面具，剥落了一角。
“吴慕川。”武裴放下酒杯，目光沉沉落在他脸上，“27岁。犯罪心理转法医。为什么？”
吴慕川夹菜的动作一顿。酒精让反应变慢，他抬眼。灯光下，他眼尾泛着薄红，眼神因醉意蒙上一层水雾，竟透出几分不自知的昳丽。他放下筷子，指尖划过酒杯边缘。
“喜欢。”声音有些绵软沙哑，少了清冷，“死人…比活人简单。他们不说谎。”他唇角勾起极淡的自嘲，“也…没那么容易受伤。”
武裴静静听着，转动酒杯。“武裴。”他开口，声音低沉，“29岁。抽烟，养了条退役军犬，叫将军。对..嗯。”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擦过眼下那道暗红疤痕，“疤，是铁丝网刮的。”他略过了过往，也略过了名字的变迁。
吴慕川听着。退役军犬，铁丝网…碎片拼凑出模糊的形象。他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辛辣感直冲头顶，视野晃动起来。“…该回去了。”他撑着桌子想站起，身体却晃了一下。
武裴的动作快得惊人。他瞬间起身绕过桌子，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浓烈的烟草酒气混合着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一条坚实的手臂稳稳揽住吴慕川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力量感十足，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
“站都站不稳，逞强。”武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近，微热的呼吸拂过耳廓。
吴慕川下意识想挣脱，但酒精让身体绵软，挣扎更像是蹭动。“…放手…”吴慕川其实还带着清醒，但又似乎很享受这种能被照顾的感觉。
武裴非但没松，手臂反而收紧，几乎是半抱着将人带出喧闹的餐馆。冷风一吹，吴慕川眩晕得更厉害，身体不由自主靠向那坚实的怀抱，额头抵在武裴石青色衬衫的肩窝。布料带着对方的体温和更浓郁的烟草味。
武裴低头。怀里的人闭着眼，皮肤在月光下显得薄而脆弱。那份工作中的锐利洞察荡然无存，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昳丽。
武裴的目光沉沉扫过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从额头到鼻梁，眼神深不见底，像审视一件重要证物，又像在确认某种隐秘的悸动。揽在腰间的手臂，隔着衣物清晰感受到柔韧腰线的弧度和微烫的体温。一种陌生的占有欲悄然滋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腹在那细窄的腰侧短暂地停顿，感受着因呼吸而起的细微起伏。
“冷…”吴慕川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呓语。
武裴收紧手臂，将人更密实地圈进自己胸膛，用体温阻挡夜风。他迈开步子，抱着怀里这团温软又带刺的“意外”，走向越野车。月光将紧密交叠的影子拉长。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车厢内，只剩下两人深浅交错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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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市局档案室。吴慕川需要调阅一份关联旧案的卷宗。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戴着老花镜，动作慢条斯理。
“吴法医，稍等啊，编号给我看看…”老警察在密集的档案架间翻找，嘴里念叨着，“归海…归海…这名字有点熟啊，好像在哪批旧档里见过…哦！找到了！这份是吧？”
老警察抽出一份边缘磨损的蓝色卷宗，递给吴慕川。卷宗封面的标签上，申请人姓名一栏，赫然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两个力透纸背的字：
“武裴”
吴慕川的手指在冰冷的档案袋上停顿了一瞬。他抬眼看向老警察：“谢谢。”声音平静无波，接过卷宗转身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只是走出档案室时，他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走廊尽头那间挂着“副局长”门牌、此刻紧闭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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