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酷暑黏在空气里。大案收网后，警局新增的人手像镇纸压住了蠢动的暗流，犯罪率跌到冰点。法医中心的空调嗡嗡作响，难得的清闲。
吴慕川办公室的百叶窗垂下一半。电脑屏幕上，一部老剧无声地播放着。他没穿白大褂，浅灰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长腿随意地架在办公桌沿，指尖转着一支笔。咖啡杯搁在桌角，热气微散。
“笃、笃、笃。”
敲门声沉而规律。
吴慕川眉心微蹙，没动。
“笃、笃、笃。” 固执地重复。
吴慕川按下暂停键，屏幕上解剖台的画面静止。他放下腿坐直：“进。”
门被推开。
高大的身影堵住门口光线。石青色衬衫扣到领口，袖下小臂肌肉线条硬朗。烟草味先一步涌进来。
武裴。
这位几乎不在办公区露面的副局长，此刻站在门口。光线勾勒他冷硬的轮廓，眼下疤痕在阴影里更显深刻。目光扫过吴慕川松懈的姿态，扫过暂停的屏幕，落在他脸上。
空气凝住。吴慕川后颈那道淡疤仿佛被目光擦过，泛起细微麻痒。他挺直背，慵懒瞬间敛去，换上惯常的冷静。
武裴没说话，下巴朝自己办公室方向一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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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长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空间大，却因主人的冷硬气息显得逼仄。武裴陷在宽大的高背椅里，像座石青色的山。没让吴慕川坐。
“吴法医，”武裴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沙砾感，“很闲？”
吴慕川站得笔直，推了推眼镜：“报告武副局，本月解剖量降了七成二，物证送检锐减。中心流程优化和设备维护已完成。”他语气平淡，“暂无新非自然死亡案件。”
意思明确：工作已结，合理休息。
武裴眉骨微动。身体前倾，压迫感无声弥漫。“没案子就松懈？法医素养靠看剧？”指关节敲了敲红木桌面，闷响。“痕检送来一批积压旧案物证等毒化。技术科新仪器操作手册堆墙角生灰。这些，吴法医也‘优化’完了？”
找茬。积压旧案毒化本非优先，新仪器自有专人。吴慕川眼底掠过冷意。下颌微抬，法医的自傲被激出。
“武副局，”声音平稳，却带了锋芒，“您指的旧案物证，是否临沧行动后入库的B-17到B-23批次？若是，入库记录和初筛报告显示，该批物证关联三年前已结盗窃案，残留为建筑粉尘和降解植物纤维，毒化分析必要性待评估。至于新仪器手册，”他目光迎上武裴，“技术员昨日已完成设备调试，操作培训排期在后天上午九点。您需要确认日程表吗？”
空气彻底僵住。武裴盯着他，深潭似的眼底辨不出情绪。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吴慕川清晰地看到对方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生硬地挤出两个短促的音节：
“…**嗯…对**。”
又是这个。吴慕川镜片后的目光敏锐地一闪。审讯室那次，爆炸现场那次，现在又是。这短促的口头禅，像应激时焊死的面具缝隙里漏出的一丝“归海”的旧痕。
沉默在烟草味的空气里发酵，尴尬得几乎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武裴靠回椅背，视线移向窗外刺眼的阳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并不存在的烟蒂。吴慕川站着，目光落在对方石青色衬衫领口下绷紧的颈侧线条上。
就在吴慕川以为这场荒谬的“训话”会以更长的沉默结束时，武裴突然转回视线，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声音比刚才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极其生硬的转折：
“…伤，好些没？”
吴慕川一怔。后颈？那点爆炸案的旧疤？他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领口下那片早已平滑的皮肤。他看向武裴。对方的目光似乎在他领口处短暂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盯着桌上的笔筒，仿佛那东西突然变得无比重要。
这句没头没尾的关心，像块石头砸进凝滞的空气里，比刚才的找茬更让吴慕川措手不及。他愣了两秒，眉头拧起，镜片后的眼神混合着真实的疑惑和一丝被冒犯的警惕：“武副局，难得这么关心我呢…” 声音里带着清晰的不屑。
武裴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僵，仿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烫了一下。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行了！没事了！”他背过身，面朝窗户，石青色的背影透着明显的烦躁，“出去吧！”
吴慕川看着那个骤然紧绷的背影，那句生硬的关心还在耳边回荡。他抿紧唇，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办公室里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烟草味和那份莫名尴尬的余温。
走廊的光线亮得有些晃眼。吴慕川快步走向自己办公室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又碰了碰后颈。那点微不足道的旧伤疤，此刻竟隐隐发烫。他甩甩头，想把那个石青色的身影和那句突兀的问话甩出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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