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焕宇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夜。
烟灰缸里堆满了扭曲的烟蒂，像一堆焦黑的尸骸。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再到被初升的太阳染上一抹惨淡的金色，他却浑然不觉。
巨大的悲痛过后，是更为可怖的冷静。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姜焕灿用生命换来的那封邮件，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进他的脑海里。凌霄的复仇计划，那横跨二十多年的血腥脉络，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阿灿，从一开始就只是凌霄棋盘上的两颗棋子。凌霄放任他们接近凌家，放任他们蚕食凌氏的产业，甚至放任他们对付他自己，都只是为了一个更宏大、更残忍的目的——将整个凌家，连同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凌翼翔，一同拖入地狱。
而他的弟弟，成了这场宏大献祭中，第一个被牺牲的祭品。
姜焕宇笑了，笑声干涩沙哑，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阴森。
凌霄，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毁掉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就能高枕无忧地完成你的复仇大业？
你错了。
你杀死了一条狼，却唤醒了一头真正的魔鬼。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却眼神疯狂的自己。他伸手，仔细地整理好凌乱的领带，梳理好头发，用冷水拍打脸颊，直到那股病态的苍白被一丝血色取代。
他要让这张脸，再次变回那个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姜焕宇。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递出最致命的一刀。
他拿起那份打印出来的邮件，像拿着一份宣判书，走出了办公室。
*
凌家山庄的书房，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
上好的紫檀木书架直抵天花板，里面陈列着无数珍本古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雪茄的醇厚气息。凌翼翔正坐在巨大的书桌后，戴着老花镜，审阅着一份文件。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董事长。”姜焕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恭敬，谦卑，听不出任何异样。
凌翼翔抬起头，看到是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什么事？”自从上次股东大会后，他对这个准女婿的器重，已经大打折扣。
“有些关于公司，关于凌霄的重要事情，我想……我必须当面向您汇报。”姜焕宇缓步走进来，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放在了凌翼翔面前。
凌翼翔瞥了一眼那叠纸，没有立即去拿，而是摘下眼镜，用丝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凌霄的事？他不是一直在处理亚星银行的后续事宜吗？”
“是的。”姜焕宇垂下眼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但您或许不知道，他收购亚星银行，根本不是为了公司，而是……为了他自己的私仇。”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凌翼翔擦拭镜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重新戴上眼镜，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姜焕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事长，请您先看完这份资料。”姜焕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揭示惊天秘密的凝重，“这是阿灿……用生命换来的。”
凌翼翔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份文件上。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拿了起来。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姜焕宇静静地站在一旁，像一个等待审判的信徒。他观察着凌翼翔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从最初的疑惑，到眉头的紧锁，再到呼吸的逐渐急促，最后，是瞳孔猛缩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那份由和兴社提供的、混杂着陈年旧报、□□口述和商业记录的资料，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将凌霄二十多年来所有商业行为背后的动机，血淋淋地剖开，呈现在凌翼翔面前。
每一次看似不合常理的并购，每一次不计成本的打压，都精准地对应着二十多年前那场绑架案中的一个名字。那些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属于他黑暗过去的人，一个个地，都以破产、自杀、家破人亡的方式，被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亲手“清理”掉了。
而亚星银行的Evans，只是这长长死亡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荒唐！一派胡言！”凌翼翔猛地将文件摔在桌上，纸张散落一地。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涨得通红，“这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东西，就是你所谓的证据？”
他的声音虽然愤怒，但姜焕宇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董事长，我知道您很难相信。”姜焕宇弯下腰，将散落的文件一张张捡起，重新整理好，再次放到桌上，“但这些并非空穴来风。您只要仔细想想凌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想想那些被他搞垮的公司，再想想他对他母亲和大哥异乎寻常的执念……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凌翼翔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凌霄的手段，甚至多次为此训斥过他。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年轻人急于求成的偏激和冷酷，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他从未想过，这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如此可怕的、针对他这个父亲的巨大阴谋。
“把他给我叫来！”凌翼翔的声音嘶哑，像一头被激怒的年迈雄狮。
*
半小时后，凌霄走进了书房。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依旧是那副冷硬而平静的神情。他甚至没有看地上的姜焕宇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前，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你都看到了？”凌霄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这些，是真的吗？”凌翼翔指着桌上的文件，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是。”凌霄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这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凌翼翔的心上。他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
“为什么？”凌翼翔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我给了你一切！凌家的继承权，无尽的财富，最高的地位！你是我凌翼翔的儿子，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背叛？”凌霄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父亲，您真的觉得，您给我的，是我想要的吗？”
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巨大的书桌上，身体前倾，第一次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逼视着自己的父亲。
“您给了我一个破碎的童年，一个精神失常的母亲，一个惨死异乡的哥哥。您给了我一个鸠占鹊巢的继母，一个流着别人血脉却被您视若珍宝的妹妹。您给了我无尽的财富，却也给了我一身洗不掉的罪孽和仇恨！这些，就是您给我的‘一切’？”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
“你……”凌翼翔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凌霄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大哥的死，母亲的崩溃，陆雅甄的车祸……哪一件，跟你没有关系？你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建立起这个所谓的商业帝国，然后心安理得地坐在王座上，享受着别人的鲜血和眼泪换来的荣华富贵。你以为，时间可以抹去一切？你以为，我也会像你一样，对那些罪恶视而不见？”
“住口！”凌翼翔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你这个逆子！你懂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你，让凌菱，能有今天的生活！”
“为了我们？”凌霄再次冷笑，“不，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那可悲的、需要用金钱和权力来填补的虚荣心！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们！你只关心你的帝国，你的权威！”
父子俩的对峙，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凌翼翔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凌霄，咆哮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凌氏集团的CEO，你被撤销了一切职务！你给我滚！滚出凌家！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能做出的最严厉的惩罚。他以为，这足以让凌霄屈服，让他后悔。
然而，凌霄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啊。”他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正是我想要的。”
他转身，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的姜焕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砰！”
书房的门被关上。
凌翼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由红转青，再转为死灰。
“董事长！董事长！”姜焕宇连忙爬过去，扶住他，“您没事吧？快！叫医生！”
凌翼翔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死死地盯着姜焕宇，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疯狂。
“他……他走了……”凌翼翔的声音断断续续，“公司……公司不能乱……从今天起，你……你暂时接管凌霄的一切职务……”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猛地一软，眼睛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董事长！”
书房里，响起了姜焕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可他的脸确实扭曲的笑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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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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