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的度数不低，洒在脸上很快蒸化，熏得竹子睁不开眼睛，他努力想睁开，生理泪水却流个不停。
展缨一手钳住竹子的下巴，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一点一点把不属于竹子脸上的痕迹擦掉，他们差不多高，展缨这样做并不费力。
擦拭到最后，展缨的手不自觉地轻了许多，当竹子的脸上的“胎记”被擦得差不多后，饶是见多识广的展缨也不由得看呆了片刻。
竹子的右侧的眼尾处还染着淡淡的蓝色，被酒水熏红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哭过一般，不得不说，这是她此生见过最漂亮的脸…
“你扮成这样，是何目的？”
展缨很快反应过来，松开竹子的下巴，锐利的目光盯着竹子的脸的表情变化，如果他说谎，展缨一眼就能看出来。
竹子害怕了，脸上没有了的保护着他的“胎记”，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还记得第一次“胎记”第一次被擦掉时招来的后果。
可他没做错什么，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难道这也不行吗？为什么一个两个总是要看他的脸呢？
想到这里竹子有点生气了。
“怎么不说话？”展缨冷声道。
“我娘让我画的。”竹子的拳头松了又握，坦荡地对上展缨那双审视的眼睛。
“为什么？”展缨自然要问个清楚。
“娘说我的脸会给我带来很多危险，等战争彻底结束才能露出来。”
提到娘亲，竹子的语气不自觉地轻了些。
展缨马上明白了，这么漂亮的人，要是没有战乱家里的门槛怕是都要被媒婆踏烂，可是在这战争乱世，一个连父母都没有的孤儿，顶着这样一张绝色的脸却是十分危险的。
“拿蒙尘几哪白堤咯？”
展缨故意突然用哒族的语言，问他家是哪里的。
“什么？”竹子怀疑是自己没听清楚，疑惑道。
展缨此时戒心已经放下了一半，竹子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一丁点表演的痕迹，有的只是真诚，还有刚刚提及娘亲时的悲伤，她绝不可能看错。
展晟身边的人他自己肯定已经查底细了，没有仔细调查过，李文忠怎么可能让竹子待在展晟身边这么久？
自己真是打仗打多了，变得草木皆兵，谨慎过了头。
那竹子如果只是普通小孩的话…
她记得展晟说过，竹子是孤儿，他的爹只是爹爹部下的一名普通的士兵，一名普通的死在越山关的士兵，这世上除了竹子甚至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越山关…
那时她年轻气盛，身为副将，却急于求成，带兵中了呼延善的埋伏，那是她带兵以来犯的最大的错误，她也差点死在那里。
好在展旗开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他们最终守住了越山关，可那些因为她的失误死去的生命却无法挽回。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知道会死很多人，她从小就知道，但是如果她做得再好一点，是不是能多一个人活下来？
“大小姐，你在哭吗？”竹子小心翼翼道。
“没有。”展缨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竹子不懂，他不知道展缨为什么突然逼他把“胎记”擦掉，就像他不知道展缨为什么流泪一样。
“你还要蓝叶草吗？你脸上的是蓝叶草对吧？”展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一些。
竹子想到自己的蓝叶草用得差不多了，便犹豫着点头。
“我来的时候看到那边还有很多，我带你去摘，放心你脸上的事情，你不想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如果被别人看到，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找不到我，你就拿着这个找展晟。”
展缨说着把从手腕上把从寒山寺里求来保平安的红绳摘下来，绑在竹子细细的腕子上，跟竹子的铜手镯绑在一起。
那天展缨亲自带着竹子采了蓝叶草，帮着竹子把脸上的“胎记”重新画了上去，最后非要把竹子送回去，竹子受宠若惊，却也不得不接受。
******
展缨很忙，在顺城待了两天就要急匆匆回去了，她走的那天，展晟带着竹子在顺城的城门上送她，他们看着她的人马逐渐远去，此去经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
“走，喝酒去。”
展晟一拍竹子的肩膀，俩人骑着马一块到了酒楼。
“小二，给我上酒。”
展晟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竹子就坐在他的对面，酒菜很快被小二摆上桌。
“小竹子，倒酒。”展晟自然地指挥竹子。
竹子听话地拿起酒壶给展晟斟酒。
“怎么只给我一个人倒，你不喝？”展晟不满道。
“我不会喝酒。”竹子摇摇头。
“不会喝，我教你啊，满上。”展晟一下来了兴致。
竹子没办法，只能给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倒满酒。
“有什么不会喝的？拿起酒杯，倒嘴里，吞下去，就跟喝水一样。”展晟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做了个示范。
竹子学着展晟的样子，端起酒杯像展晟说的喝水一样，吞咽下去。
谁成想酒这么难喝，刚一入口，一股难闻的酒汽就往他脑门上顶，辛辣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往下流，一直烧到他的肚子。
他难受得脸皱成一个包子，捂着嘴不让自己把酒吐出来。
展晟没放过他脸上有趣的表情，作为罪魁祸首，毫无愧疚地哈哈大笑。
“不好喝。”竹子皱着脸摇头道。
“你不懂，酒可是好东西。”展晟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倒酒。”展晟又道。
竹子拿起酒壶给展晟斟酒。
展晟心中烦郁，国家内忧外患，社稷岌岌可危，展家一心救国救民，却因为手握重兵，被受人蛊惑的皇帝猜忌，何等的讽刺。
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展晟从下午直喝到银月初升。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古人诚不欺我。”展晟举着酒杯叹道。
“公子，你醉了。”竹子不敢再给他倒酒了。
“我没醉。”展晟肯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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