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后刘情立刻叫林子回王府送信、说王爷心情不佳、叫大家千万不要触了他的霉头。王府众人本来喜气洋洋迎接新主,闻言全都惴惴不安、只怕说错了话。等周文谦抵达,众人集在院子小心跪拜、叩头行礼、并不敢有恭贺之语。
好在周文谦也兴致不高,见过诸人后便都打发了去,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刘情自然得跟着,向他简单汇报这些月里王府内事宜,这些大都在信里提过、也没什么大事,周文谦听得兴趣缺缺、有些恹恹不乐。
车队回到府里已近中午,收拾收拾、歇一歇,用膳已是下午了。本朝权贵有在孝期将荤肉做成素样的,面上守礼、实则变通,周文谦久离而归、王府厨子自然想方设法做些好的迎接新王,不过刘情想着周文谦可能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惦念亡父,交代厨房把先前准备的宴席酒菜撤换、除留份不见肉的荤汤其余都做素食。
周文谦见了饮食倒没什么不满,却问:“酒呢?”
刘情一愣,吃些荤食还算为子孙身体健朗,大白天喝酒未免有些不像样子。刘情有些犹豫:“爷,现在天还亮着呢,您一回来说不定会有客人上门;且府里还有些事需您定夺,不如先吃些东西、喝点茶水?”
周文谦不耐烦地用力拍打桌案、桌上汤水险些洒溢出来:“别废话,拿酒来!”
岳英也劝道:“酒水酒水,酒和水也没什么区别,情哥,变通一下吧,别惹王爷生气。”
刘情无奈,只得交代厨房用茶壶盛壶酒来。
周文谦本非酗酒之人,平日里只小酌两杯,遇了喜事酒会有人捧着才会喝得多些,可今天他一人自饮自酌竟从白日喝到夜晚,直喝得头昏眼花神志不清、还抱着酒不肯撒手。刘情实在奇怪,拖了岳英到角落询问:“爷究竟怎么了,路上遇了什么事不成?”
岳英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从动身回来前就已经这样了,别说夫人、连贵妃娘娘都训诫了一次,可王爷依然如此。”
刘情更加吃惊:“在京里就是这样?贵妃娘娘都训诫过?皇帝呢?王爷一点都不收敛么?”
岳英叹道:“京里我不熟,只听说是王爷孝期行为不端、陛下已经撤了他的校尉头衔,叫他好好反省,谁知道王爷索性破罐破摔、酗起酒来,贵妃娘娘怕王爷在京都继续惹祸、让他先回来忠义县,至少天高皇帝远、眼不见心不烦嘛。”
“校尉头衔没了?”刘情不禁替周文谦难过,对周文谦来说,这校尉的头衔要比至尊王的爵位还要重要,可在头上没两月就被摘了,他心里怎能好受?不过又怪得了谁,天子脚下还不知收敛,真真胆大包天!
说起来皇帝也是有趣,先前周文谦闹出人命也不过关了几月禁闭、罚期未到就将人放了出来;后来周文谦好容易做了好事走上正途、刚赏了个校尉又给收回,都说金口玉言,这皇帝跟闹着玩似的。不过也是,周文谦是皇帝的小舅子,都是一家人、处置当然随心,自己这些升斗小民才被压在他们之下、喘口气都难。
刘情回头见周文谦半趴在桌案上,衣袖都被酒水沾湿,一边觉得他实在不成器、浪费大好年华,一边又觉得他有些可怜、欲振翅而不能。他瞧周文谦喝得不少,上前试着拿走周文谦手中茶壶,周文谦醉眼朦胧瞪了他一眼,摇晃着举起杯:“倒酒!”
刘情替他倒了半杯、看他喝下,笑着劝道:“爷,今天时候不早了,您已劳累一天、我和岳英扶您回去休息吧!”
岳英啧了一声。周文谦不理,只说:“倒酒!”
刘情放下茶壶去搀周文谦:“好了爷,明日再喝吧,您今天喝得够多了。岳英,快来帮忙!”
这半年周文谦一点没瘦、仍熊山一样一坨精肉,刘情费劲力气也就抱起他一条胳膊,只好向岳英求助。岳英犹豫着要不要帮忙,被架着的周文谦先动了起来,拽住刘情反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叫你倒酒没听见吗,还蹬鼻子上脸了!”
周文谦向来力大,虽是半醉行动更无收敛,刘情许久没挨过打也没了防备、猝不及防受这一巴掌不由头晕眼花。周文谦将人甩开,坐回去抱着茶壶猛灌,终于是不省人事,岳英这才上前,看着刘情叹了口气:“你说你当什么好人呢……我叫小的来帮忙。”
刘情没多说,看着小的们七手八脚把周文谦抬回屋子、伺候他更衣就寝,刘情喂了他些醒酒汤、也没得走、就在隔壁自己房里躺下,还听着周文谦这边的动静,防他夜里喊人。
躺在床上,刘情还是忍不住想方才挨打的事。真是舒服日子过久了、以为自己也是个人了,周文谦又不是郑重、怎么会真的守诺言、讲道理,应付他就该讨好才对。
可刘情还是觉得委屈,这半年王府里他当家、郑重对他又呵护至极,周文谦赏了那么多东西、结果一回来就当着别人的面打了自己一巴掌,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可已做过了人、又怎么愿意再当狗呢?
刘情在床上翻了翻,从腰带上取下一只草编的知了。夏天时蝉鸣聒噪,郑重带着他捉了许多知了,在田间挖了坑支了把火、将它们一窝烤了,拔了翅膀给他吃。刘情从没见过这种吃法,眉毛皱得十八弯,恨不得把这些黑乎乎的东西扔进水里,但看郑重小孩子似的期待得望着自己,刘情还是忍着恶心尝了一口,本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听郑重在耳边絮叨着他小时候捉蝉捕虫的趣事,这丑丑的东西竟也美味起来。
郑重还用干草编了知了给他,没有拇指大的小东西还支棱着草叶,有点笨拙、却很是可爱,刘情托府里相熟的婢女打了络子将它挂在腰上,一戴就是数月。郑重见了好生难为情,专门买了玉璧送他,刘情虽收了、却不肯换下这草蝉,这是他和郑重的夏天。
刘情看着这草蝉,想起夏日趣事,心情愉悦、精神也振奋起来。他如今小小奴仆就该尽心讨好主人、早日求得卖身契换取自由身,挨一巴掌算什么,再大的委屈也忍得!捏着小小草蝉,刘情在幻光虫鸣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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