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身体好重，他是不是已经来到了阴曹地府？
陶兴洋迷迷糊糊得听见身边有人在哭，他等了好久，那人还是抽泣个不停，他无奈，想跟这人说：别哭了，我早就已经死了。
下一秒却突然记起来，自己刚刚遭遇了海啸，早就应该被鱼吃了、尸骨无存，怎么还能被捞上来？
却不知他嘴唇这一动，让床边守了几天几夜，心如死灰的李余看了个正着。
他睁着一双有些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床上躺着的男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可下一秒男人不仅动了，甚至还睁开了眼睛。
李余欣喜极了，赶紧跑出去叫人，一开口几乎哽咽起来。
他蹿得太快了，只给刚睁眼还在迷茫中的陶兴洋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陶兴洋都没太有印象，因为他已经被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惊呆了。
喂水，灌药，几个人好一阵忙乱折腾后，陶兴洋身边终于安静下来，他也终于接受了现实，只盯着房顶上的木头板子，不自觉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他们家住在海边，祖辈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很小的时候，陶兴洋的父母就死于海难，幸好还有奶奶疼他。
可是奶奶年纪大了，只能在家种种地，根本没有钱供他上学，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他又开始跟着叔叔家生活。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他从初中开始一有时间就跟着叔叔出海学习打渔，高中辍学后开始跟着当地的一个船老大出海。
也许是幼年时的经历让他没有安全感，陶兴洋一直省吃俭用，在海上拼搏了十几年，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船，再也不用帮别人打工了。
可惜运气忒不好，第一次出海就遇到百年难得一见的海啸，结果当然是船毁人亡了。
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有点可怜他这个倒霉蛋，居然让他重生了。
能活着当然好，回想起临死前窒息的濒死感，陶兴洋不由庆幸起来。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在下一秒皱起了眉头，他的体温很高，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滚烫的，身上也没有力气。
这具身体不知怎么搞得，不仅脑海里记忆断断续续，还一副重病开要嗝屁的样子。
陶兴洋无奈打消了起身查探环境的念头，只能转动头部靠眼睛四处观察，床下的稻草因为他的动作不小心发出一点声响。下一秒，门被打开一条缝，屋子里亮了一下，又恢复了昏暗。
伴随着湿润的海风进来的还有一个有点眼熟的男孩子，他从门缝里挤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陶兴洋的床边，不动了。
陶兴洋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觉得这应当是自己现在的弟弟，就直接开口对眼前的人说：“我想尿尿。”
“什么？！”
陶兴洋看不到眼前人惊吓的表情，还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对方没听清楚，于是又拼尽全力大声喊了一遍：“我要尿尿！”
他刚刚醒过来又被灌了几碗汤药放在这儿，早就憋得不行了。
李余听到他刚醒来就这么凶，既慌张又委屈，赶紧将人半抱着扶起来，解开裤子后把床下的木盆拉出来递给他。
听见身后的声音，李余的脸才后知后觉得红了，等陶兴洋解放完，他垂着眼收了木盆，连看都不敢看人一眼，立马出门去了。
“阿洋家里的，听说阿洋醒了，他咋样了？”一个婶子看到他出来，立马大声问。
旁边正给老母鸡褪毛的王秀水，也抬起头来用希望的盯着他。
“他…他刚喝了点水，正歇着呢…”李余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不等那婶子再问，一头钻到厨房去了。
李余借着海水把灶台边一盆螺闷头刷了一遍又一遍，就不知该干什么了。
其实他守在门外时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自己是被卖来冲喜的，要是他真的死了，自己不仅要守一辈子寡，还要背上克夫的骂名。
“小余，水开了，快把螺倒进去煮上。你看着点火，煮好赶紧捞出来好煮鸡汤给阿洋喝。” 王秀水用胳膊戳戳李余的肩膀，小声嘱咐道。
“好，娘。”
李余回过神来，赶忙应了一声，在灶台边守着火，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被男人吼的一幕，担忧着以后的日子，心里的欢喜少了一些。
还躺在床上的陶兴洋并不知道他把自己刚娶过门的夫郎凶了一通，他正伸长耳朵、聚精会神地听屋下来探望他的老大娘们聊天。
哦，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其中有一个老大娘就是自己这具身体的亲娘。
村里民风淳朴，从他醒来到现在，有好多村民们陆陆续来家里探望，陶兴洋靠偷听他们聊天了解情况。
这里果然也是一个靠海的小渔村，风里的潮湿是他所熟悉的，还有海边长大的孩子永远忘不了的鱼腥味。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这具身体居然和他重名，也叫陶兴洋，连两人的经历都很相似。
就在几天前，陶兴洋和他爹两人出门打渔，没想到海上突然刮起大风，把船都掀翻了。
他昏迷前抱住一个木板，在海里飘荡，侥幸被村民用渔网捞起来，至于他爹，尸身现在也没找到，村里人都说是被海神收走了。
陶兴洋听到后顿觉嘴里发苦，心里一时不知道什么滋味。
大海常常是慷慨的，给予了依赖它的子民生活的希望，有时却又能翻脸无情地收走他们的生命。
自己也是，这具身体和他爹也是，都是长于大海，又死于大海。
在黄泉路上走一遭，自己居然变得和小姑娘一样多愁善感起来。
陶兴洋内心感概，结果下一刻就被村民说的话惊呆了。
今天和他娘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照顾自己的，居然不是他以为的弟弟！而是他娘为了给他冲喜娶进来的夫郎！
夫郎，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青天大老爷，南海观世音菩萨在上，他！上辈子三十多大几岁的老光棍！现在居然有了个男老婆！
陶兴洋完全懵住了，不过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哎呀，怪不得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跟自己不是很熟的样子。
陶兴洋仔细回想两个人相处的场景，遗憾地发现时间太短，自己根本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好像个子不算高？唉，都怪屋里太暗了！
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自己有了个夫郎，陶兴洋就忍不住想知道他更多的信息。
他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呢？现在看性格应该挺好……毕竟是被买来冲喜的…
想到这，陶兴洋忍不住有点心疼起来，像这种封建糟粕，听着就可怜。
“吱嘎…”
“阿洋…你醒了吗？”伴随着门开的声音，王秀水端着碗走了进来。
陶兴洋思路被打断，有些无措地应声：“醒了醒了。”
“醒了就好，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阿洋的娘把碗放在床板上，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上陶兴洋的脑门。
“我的儿，头还这么烫…”这句话出来，王秀水的声音几乎哽咽。
陶兴洋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放在自己脑袋上，这感觉太熟悉了。
粗糙的、好像树皮一样的手掌，带着海腥味，摸起来凉津津的，是海边有年纪了的人共有的手。
他不由自主得回忆起自己早已去世的奶奶，在童年的记忆力中，这样的一双手给他带来了无数的温暖。
现在，两人的身影仿佛重叠在一起，在这一刻，陶兴洋才终于有了自己已经重生成另外一个人的实感，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低声喊一句：“娘…”
一个字，让两人的眼睛都湿润了，王秀水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赶忙将陶兴洋扶起来，“娘刚给你熬好了鸡汤，还热乎着呢…”
闻到鸡汤的香气，陶兴洋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心里认同了自己的身份，况且娘都已经叫了，他也不再扭捏，大口吃起鸡肉来，这副身体太虚了，得好好补补。
趁着他吃饭的时候，王秀水把这几天他昏迷后家里发生的两个大事都交代了一遍。
一个是他爹陶大柱的葬礼。按照海边人的风俗，一般在人死后要停灵三日，火葬后再把骨灰撒到大海。
可是他爹尸身都没找到，只能烧了些遗物代替，因为死于海难，村长还做主找了神婆驱邪招魂。
“你爹的排位已经做好了拿回来了，等你好些就去拜拜他吧。”王秀水尽量简短地说完这件事，语气中有强忍后的难过。
她看着眼前重病刚醒的儿子，暗暗叹了口气，试探着开口：“第二个，就是娘看你老是发热，还一直不醒，去求了神婆，按照她说的法子给你找了个小哥儿…”
“娘，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陶兴洋放下碗，皱眉“可是…”
王秀水一听他不愿的语气，忙开口道：“小余可能干活了，这两天都是他守着你。娘知道你孝顺，你爹刚没了，按理说不应该接着给你娶亲，可是娘实在没有办法了，你要是也没了，娘可怎么办啊…”
陶兴洋松了一口气，听这意思他娘很维护他夫郎嘛，而且虽然是有点封建，但心地善良，不是那种恶婆婆，这就好。
小鱼吗？好可爱的名字…陶兴洋暗喜，他知道小夫郎的名字啦～
“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听你的，会好好待小鱼。”陶兴洋拉住王秀水的手，“现在我觉得好多了，明天我就去给爹磕头上香。”
“这就好，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好好养着吧，娘去叫小余吃饭。”王秀水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
陶兴洋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体是那么瘦小。丈夫尸骨无存，儿子又一直昏迷不醒，真不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扛过来的，心里酸酸的：“娘—”
王秀水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问。
“没什么，娘，你熬的鸡汤真好喝，你们也多喝一点补补。”
“唉，娘知道了。”
屋里又一次陷入昏暗，从窗户缝里望去，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陶兴洋的心和夜空一样平静。
村里的屋子为了防潮，很多都建成上下两层，楼上是住人的地方，楼下算是堂屋，当然还有灶房。
晚上静悄悄的，陶兴洋躺在床上，能听着楼板下隐隐传来碗筷相碰的声音。
偶尔有几句交谈，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陶兴洋想，他这个小夫郎性格好像有点腼腆，不过也有可能是刚来家里不久，还有点放不开。
今天听娘的意思，他昏迷的这几天都是小鱼在照顾自己，那两个人岂不是都睡在一张床上！
不过前两天自己都没有意识，可惜可惜……
乡下人家为了省时间干活，吃饭都很快，一阵忙乱后，楼下安静下来，有上楼梯的声音传来。
陶兴洋赶忙把四仰八叉的手脚收好，工工整整地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脚步声。
“噔、噔、噔…”轻巧的脚步声此时沉甸甸得，踏在陶兴洋心槛上。
“吱嘎—”
李余悄悄进门，一抬头却看见床上的男人正盯着自己瞧，心一下子提起来。
陶兴洋看他僵在原地不动，倒有点想笑，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紧张巴拉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尝试着开口：“能不能先把门开着，屋里太暗了。”耽误我看夫郎，陶兴洋暗道。
李余先是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他恐怕看不见，于是小声回道：“外面有风，娘让我拿了油灯上来。”
话音刚落，李余手中已经点亮了油灯，小小的屋子里亮堂起来。
陶兴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脸很清秀，眼睛亮晶晶得，个子不高，估计也就能到他的下巴，简直比他心里想象的样子还要合心意。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长得如何，屋里也没有镜子，他今天大致摸了摸，应该至于太丑吧？
陶兴洋苦恼，别把小夫郎吓跑才好。
于是态度更加温柔，拍拍身旁特意留出的半张空床，对眼前人笑着说：“小鱼？快别忙啦，这几天辛苦你了，快来床上休息。”
李余呆呆地收回不知要干些什么的手，拘谨地坐在床板边边上，感受到身后男人的视线，脸上发烫，心脏砰砰直跳。
虽然自己已经“嫁”过来好几日了，可他们还是第一次在陶兴洋醒着的时候同床共枕呢。
李余静静地在陶兴洋身边躺好。虽说两人盖同一床被子，可中间还隔着两掌宽的缝隙。
就这样，陶兴洋也很高兴啦，他今天刚醒，小鱼对自己还不熟悉，又想想自己刚刚看到他单薄的小身板，忍不住出声表白：“小鱼，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李余感受着身旁男人热乎乎的体温，听到这话，心里暖乎乎的，蚊子一样嗯了一声。
灯油燃尽，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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