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做噩梦了吗？”姐姐柔软而带着线香气味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跌进了一个黑洞里。然后，我看到了好多好多奇怪的生物。他们长得和我们好像，”倏乎晴抱着姐姐的腰小声嘟囔，“有一个女孩，穿着很漂亮的小西装，但是她头上长着兔子的长耳朵。还有一个总是在吹洞箫的猫耳男。”
姐姐的动作停下，温和而不容置疑地说：“小晴，你要是再偷偷拿我手机看小说，以后每餐就只能吃一个馒头了。”
倏乎晴大惊失色，按住脑袋上姐姐的手，着急忙慌地往她怀里钻，试图用撒娇来逃避惩罚：“姐姐，我没有——”“昨天晚上看到几点才睡？”“……三点。”挨了一脑瓜崩，终于气馁地窝回柔软的被子里去接着睡觉。房间里的灯被悉数关掉，空调也调到适宜的温度，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
2.
每一年的特定时间，倏乎晴都会做这个梦。偶尔，她能看到一个蓝色头发的女孩，头上的触角闪着很漂亮的微光，却总是安静地在角落注视着倏乎晴，惆怅的神色流入茶杯中，又被细细饮尽。“你把我们忘掉了。”
倏乎晴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直到从第一次做那梦往后数十三年的春天，一道雷声唤醒了雨水，蛰伏在山中的蛇虫苏醒，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日，那个穿西装的白兔女孩又出现在面前。她在山洞里躲雨，头发被打湿，一缕缕贴在身上，金链怀表在暗沉的洞穴内也闪着微弱的光芒。在见到倏乎晴的那一刻，碧色的眼睛比颈项上的宝石火彩还更耀眼：“小晴，你终于找到我了。”
你是谁啊？
话没有问出口。因为那个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拳头大的鸡蛋递给她，“上次见面的时候我答应给你带的！”倏乎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鸡蛋应道：“喔谢谢！真是好久不见哦？！”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都笑得很开心。雨仍然在下。两个人面对面蹲着，难言的沉默。女孩犹豫半天开口：“早饭吃了吗？”“吃了。”“吃了什么？”“馒头豆浆油条。”话毕，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带你去领鸡蛋吧？”几乎是破釜沉舟的一句。倏乎晴迅速起身，大喜过望：等的就是这句话！随后享受了五秒的极致黑暗：“我们去哪里拿？”那女孩朝洞穴更深处走去，回头看了一眼仰着头差点晕倒的倏乎晴：“你在陶醉什么？快跟我来。我找找……我记得我在这里面也放了一篮鸡蛋的……”
差点被直立性低血压暗杀，缓过神的倏乎晴紧紧跟随在她身后，眼里没有一丝对陌生人的恐惧，全是对大鸡蛋的渴望。不过即使是粗神经如倏乎晴也会偶尔一警惕：“你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
“小晴不要闹了，你还没有大鸡蛋值钱。”女孩头也不回道。“哦哦这样。说这些。”
前面的人忽然消失。倏乎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失重感和眩晕感同时袭来，她嗷了一嗓子就消失在地洞中。霍德利尔从阴影中走出，冷然俯视洞口：“居然敢真的把我忘了。”打开怀表，将指针拨到十二点整，悠悠道：“「爱丽丝」已经进入了兔子洞，请做好准备。“
3.
无尽的下坠。倾倒的书本，钢琴，翻涌的墨水瓶，颠倒的神明的书桌。时间久到倏乎晴的短暂的人生走马灯已经播放了两遍，她终于想起她小时候日记本的密码，最喜欢的小熊玩偶到底放在哪里，第一次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对视，也想起了那个女孩的名字：“——霍德利尔！”
下坠猛然停止，后领被死死揪住。“小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没有下次哦。”霍德满意地松开手，任由倏乎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一只苍白的手轻柔地覆盖在她手背上，她回头一笑，两个人如水雾一般消散，独留倏乎晴一个人茫然地面对这个陌生而昏黄的、有好几扇门的诡异房间。“别白费力气了。”那个猫耳少年忽然出现，在书柜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撑着脸蛋看着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拼命想把门拉开的倏乎晴。“喏，钥匙和药在桌子上呢。”
倏乎晴看着桌子上的瓶子，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标签。「Drink me」，几个符号扭扭曲曲蚂蚁似的，她完全没见过。于是决定不耻下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以浮一愣，小声对着怀表道：“怎么回事？！”怀表那头也是不敢置信的声音：“她居然不认识字啊？！”以浮沉默半晌，决定对这个鸡蛋妹伸出援手：“…...你喜不喜欢生活中的小惊喜？”
倏乎晴很纯真地看着他，“你要不要猜猜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浮完全懂了。“因为鸡（蛋）不可失。”于是他打了个响指，倏乎晴的半句卧槽卡在嗓子眼里，看着四周的景象急剧变大，她小小一粒站在原地：“呃，我现在拿不动钥匙了哦。”好麻烦！早知道就不该好奇接这个任务。又一个响指，门自动打开，怀表那一头传来尖锐的怪叫：“我的机关？！以浮你在干啥——”
以浮充耳不闻，对着倏乎晴笑眯眯道：“去吧，这是属于你的鸡遇。”
4.
这是，梦中的花园。荆棘蜿蜒在各处，旋转木马似的飞虫同另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打架。大象一样的老鼠轰隆隆跑过，溅起一地尘沙。“越来越奇怪了。”倏乎晴看着四周比她还要高大的花朵，和面前乌泱泱的一大帮人，心中终于浮起一丝恐慌。
“我告诉过你们，她就是最适合的「爱丽丝」。”霍德利尔对双胞胎兄弟说道。任待皱眉，上下打量着倏乎晴，眼中是明晃晃的挑剔：“我还是不相信。”“哎？！怎么这样！谁教你们说过这样不知感恩的话！”霍德利尔小发雷霆，德斯托玛利迅速掏出糖果塞进她嘴里低声安抚。“别说她。霍德找了好几周呢。”寺无佞晃晃手杖，“她当然是「爱丽丝」。完全没有变过啊。”
“你们是谁？”倏乎晴感觉自己当时接过的可能不是什么鸡蛋，大概是有毒的菌子一类的东西。“啊、我是任期，”察觉到倏乎晴一瞬间变得诡谲的目光，青年双手合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是我弟弟任待。那边的孔雀先生是寺无佞。”
任待一直在默默观察倏乎晴，看着那个看到霍德利尔后明显放松、已经开始揪草编草环玩的没心没肺家伙，固执道，“我们应该去找许昨梦来鉴定一下。”“对。小梦会知道她是谁。”任期的裙摆轻轻蹭过倏乎晴的小腿：“来吧，小晴。”
一行人走走停停，倏乎晴把刚编好的草环戴在霍德利尔头上，试图去拉她的手，小声让她别生气了。霍德摸摸草环，显然已经消气，却抿着嘴，“倏乎晴，你怎么这么没有志向？结草环聊以消遣？”倏乎晴大惊失色，“怎么这样？！”任待小声对哥哥说：“哥哥，这个智力水平……？”任期亲昵地捏捏弟弟的脸蛋：“任不可貌相。”
跟着双胞胎走了好一会儿路，倏乎晴才大梦初醒道：“许昨梦又是谁？！我的买家吗？”霍德利尔忍不住叹气。
“她很聪明。”“她绝对正确。”任期和任待忽然双双停住脚步，轻轻将倏乎晴推上前：“她就在这里。”倏乎晴仰头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你是谁？”许昨梦坐在叶子上，她的头发仍泛着幽幽的蓝光，在森林的薄雾中若隐若现。“……许昨梦？”倏乎晴试探性开口。
“这个是我的名字。那么，”许昨梦把玩着她的烟斗，郑重其事道，“你是谁，你在哪，你来做什么？”
这啥问题，人口普查吗？不过出于对读书人的崇拜，倏乎晴犹疑地看了她两眼，仍然老老实实地开口：“我是倏乎晴。我不知道我在哪，因为是这个穿裙子的哥哥带我来的呀。听说有鸡蛋领我就来了。”
“把神谕打开。”
寺无佞轻巧地绕过任家兄弟上前，铺开卷轴：“这是记载地下王国概览的神谕。”倏乎晴也凑上前：“这不就是一张日历吗？等等，这个污渍好眼熟……你们从我家日历本上撕的？”许昨梦轻咳一声，悄悄示意寺无佞动手：“才没有这回事。”寺无佞迅速抓起倏乎晴的手指，在掌心一蹭，迅速将指头盖在卷轴上。看着一瞬间爆发出金光的卷轴，寺无佞才抽出手帕擦擦手心血淋淋的一片痕迹，满意道：“汝成说的没错，小风的血果然好用。”
“这不是日历。它是历史的缩影，它记载了有史以来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许昨梦在任家兄弟的搀扶下来到地面，“既然你已经和它签订了契约，那么我们将把一切都告诉你——今天是「爱丽丝归来日」，在红国王的记载中是这样。给她看决战之日那天发生的事情。”
倏乎晴一屁股坐在地上，悲怆地想，姐姐说的果然是对的，会主动搭话的漂亮女人都是骗子，世界上发免费鸡蛋的都是传销组织。姐姐，救命啊？！
5.
“她怎么还在嚎？”任待忍不住捂起耳朵。任期蹲在倏乎晴身旁，裙摆像一朵花一样散开，轻轻拍着她的背：“没关系哦，你只需要在决战之日杀死一头龙就好了！”倏乎晴的哭声越来越嘹亮了。“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长这么大连鸡都没杀过，那可是龙啊！”
“因为你拿着沃尔珀之剑啊。没有别的剑可以杀死炸脖龙，不管它有多么锋利，只有沃尔珀之剑能够将它了结。”倏乎晴顿住，“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呃……”
任待叹口气，再一次转向许昨梦，她正在忧愁地看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丝线：“请您帮我们确认，她真的是我们要寻找的「爱丽丝」吗？”“嗯，不完全是，不过她已经签了契约，就当她是吧。”她转头随口哄了光打雷不下雨的倏乎晴两句，忽然警觉道：“什么声音？”
一头满口尖牙、流淌着恶臭口水的白色巨兽从灌木丛中跃出，直勾勾地盯着倏乎晴。“是班纳毛怪！”寺无佞一把拎起倏乎晴拔腿就跑，高大的红扑克卫兵拎着抄网，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在他们身侧。木逢春踩着树叶高高跃起，一剑刺向班纳毛怪的眼睛，头也不回道：“快跑！”一群人的速度堪比凌晨五点抢便宜鸡蛋的大妈大爷，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蓝灼冷眼看着跑远的人群，从地上捡起了卷轴，脸上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容。飞身上马，朝着红国王的宫殿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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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环视着四周众人，眼底是掩盖不住的阴鸷与怒火：“有人偷吃了我的三个果塔！”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哒哒作响，“我给猫专门留的！”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他从一排青蛙卫兵前走过，折返，死死盯着其中一位。“是你吃了我的果塔吧。”冷静而陈述的语气。青蛙卫兵紧张到打嗝，完全不敢同他对视：“不是的，殿下。”
“拉下去！”
“我实在太饿了！我本来没想——”
“砍掉他的头。”轻飘飘的命令落地，青蛙卫兵吓软了腿，拼命哀求道：“我还有家庭！不、求您了！”常青手一挥，光宗和耀祖一左一右拎着青蛙沉默地回到他面前。常青弯腰，苍白的脸硬生生染出一点笑意：“等等，你是说你还有家人是吗？”青蛙以为自己能够抓住这一线生机，慌忙道：“是的——”
“听见了吗？送他的全家和他团聚。”常青摆了摆手，再也不听青蛙的惨叫。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等待猫再度光临他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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